祭公谏穆王征犬戎
【原文】
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是故周文公之《颂》曰:‘载戢干戈,载櫜①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懋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之乡,以文修之,使务利而避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昔我先王世后稷②,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弃稷不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狄之间,不敢怠业,时序其德,纂修其绪,修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敦笃,奉以忠信,奕世载德,不忝前人。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慈和,事神保民,莫弗欣喜。商王帝辛,大恶于民,庶民不忍,欣戴武王,以致戎于商牧③。是先王非务武也,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时��、岁贡、终王,先王之训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又不至,则增修于德而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今自大毕、伯士④之终也,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其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吾闻夫犬戎树惇,帅旧德而守终纯固,其有以御我矣!”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
【注释】
①櫜(ɡāo):收藏弓箭的袋子。
②后稷(jì):上古时掌农事的官名,相传周王室的始祖曾长期担任此职。
③商牧:指商都近郊的牧野,商王朝军队曾经与周武王率领的诸侯联军在此决战。
④大毕、伯士:犬戎族的首领。
【译文】
周穆王要去征讨犬戎,祭公谋父阻拦说:“不可以这样做。先王向天下昭示道德而不是武力。平时要隐藏军队,在合适的时机再动用武力,这样才会显示出军队的威力,如果炫耀就会滥用,那样就会失去威慑作用。所以周公的《颂》诗说:‘不要滥用武力,我只希望让美德遍及全国,相信大王一定会守住疆土。’先王鼓励百姓端正德行和敦厚品行,广开财路以满足百姓需求,让他们有满意的器物可以使用,显示出利害所在,凭借礼法来教育他们,使他们懂得是非、怀念君王的恩德并且能够畏惧君王的威严。因此先王能够将自己的霸业世代相传。“以前先王世代担任农官并且尽心为虞、夏做事。到夏朝时农事衰败,先王因此失去官职,只好在戎狄接邻的地方住下来。他不敢放弃祖业,经常反省自己的德行,继承祖先的业绩,维护他们的制度,时刻勤勉,在立德立业上做得超过前人。到了武王时期,继续发扬光大先人的美德,敬奉神灵、保护民众,神人都会感到喜悦。而商王帝辛则被百姓深恶痛绝,他的统治十分残暴,所以百姓都乐于拥护武王,武王于是出兵商郊牧野。由此可见先王并不是崇尚武力,只是因为体恤百姓的忧患而除去了他们的祸患。“先王制度规定,在王畿内外分为甸服、侯服,侯服之外是宾服,夷蛮的地方是要服,戎狄地方是荒服。属甸服的是供日祭,属侯服的是供月祀,属宾服的是供时享,属要服的是供岁贡,属荒服的有朝见天子的责任。这每天的一次祭、每月的一次祀、每季的一次享、每年的一次贡和一生一次的朝见天子的礼仪都是先王定下的。假如甸服不履行义务,天子就应该内省自己;如果侯服不履行义务,天子就应该检查自己的号令;如果宾服不履行义务,天子就应该检查法律规章;如果要服不履行义务,天子就应该检查名号尊卑;如果荒服不履行义务,天子就应该内省自己的德行,做完以上的条令后,还有不履行义务的才能依法处置。所
以,才会有惩罚不祭、讨伐不祀、征讨不享、谴责不贡、告谕不朝的措施,才会有惩罚的刑法、军队、装备、严令、晓谕的文辞。假如颁布了这些法令、文告后还有不履行义务的,那就要再一次地内省自己的品行而不应该轻易劳民远征。这样,所有的诸侯、诸王都会听从、信服。“如今自从大毕、伯士去世以后,犬戎的君长一直都按照荒服的义务来拜见,但天子说:‘我将要以不享的罪名前去讨伐他们,并向他们显耀军事力量。’这难道不是放弃王的遗训从而败坏王业吗?我听说犬戎性情十分纯朴,能够遵守先人的德行,所以说他们是有能力抵御我们的。”
周穆王非但没有听从劝告,反而前去征讨犬戎,结果后来只得到了四只白狼、四只白鹿这些战利品,但从此荒服地区的诸侯就再也不来拜见了。
邵公谏厉王弭谤
【原文】
厉王虐,国人①谤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②,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邵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③献曲,史④献书,师箴,瞍⑤赋,矇诵,百工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⑦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原隰之有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其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王不听,于是国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注释】
①国人:当时对居于国都的人的通称。
②卫巫:卫地的巫师。
③瞽(ɡǔ):盲人乐官。
④史:史官。
⑤瞍(sǒu):无眸曰瞍。
⑥百工:主管营建制造等事务的官职。
⑦耆(qí)、艾:指老年人、老臣。
【译文】
周厉王非常残暴,全国上下都指责他。邵公说:“百姓已经承受不了他的暴政了。”厉王知道后十分生气,便找来巫师,监视指责他的人,以便杀死他们。国人再也没有谁敢说话,路上遇见就用眼色来示意。厉王非常高兴,对邵公说:“我会让这些人不再敢讲了。”邵公说:“你塞住了他们的嘴巴。这要比堵塞河流还要可怕数倍。河流若被堵住导致决口,受伤的人一定多,民众也是一样。所以要学会引导百姓说话。因此天子处理政事,要让列卿列士能够呈献出民间诗歌,乐官能够呈献出民间乐曲,史官能够呈献出史书,师氏能够进箴言,瞍者可以朗诵,矇者能够吟咏,百官能够劝谏,平民的议论能够顺利上达,近臣能做到尽心规劝,宗室姻亲可以补过纠偏,乐官、史官要施行教诲,元老重臣要负责劝诫监督,然后天子再考虑取舍,这样政事才会施行顺利。百姓有嘴,就像土地有高山河流一样,钱财用品都由此而产出;又像大地上有平川沃野一样,衣服食物都由此而产出。只有百姓发表意见,政事的好与坏才能借以反映,才能够做好事而预防不测,才能使得生活富足。百姓在心里所考虑的在口头上说出来,这是很自然的行为,不能强行阻塞,如果不让他们说话,那朝政还能支撑多久?”厉王不听,然后国都里没有人敢说话,过了三年,国人就把厉王放逐到彘地去了。
芮良夫论荣夷公专利
【原文】
厉王说荣夷公,芮良夫曰:“王室其将卑乎!夫荣公好专利而不知大难。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载也,而或专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将取焉,胡可专也?所怒甚多,而不备大难,以是教王,王能久乎?夫王人者,将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无不得其极,犹日怵惕,惧怨之来也。故《颂》①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蒸民,莫匪尔极。’《大雅》②曰:‘陈锡载周。’是不布利而惧难乎?故能载周,以至于今。今王学专利,其可乎?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归鲜矣。荣公若用,周必败。”既,荣公为卿士,诸侯不享,王流于彘。
【注释】
①《颂》:《诗·周颂·思文》,这是一首周人祭祀其始祖后稷的乐歌。
②《大雅》:《诗·大雅·文王》,这是一首颂扬周文王功绩的诗歌。
【译文】
周厉王看重荣夷公,芮良夫说:“王室要衰败了!荣夷公只想独占财利而不知有大难。利益都是在万物中繁衍出来的,都是由天地所养育的,如果想要独占它,就会带来很多怨恨。天地万物,每个人都可以取用,怎么可以独占呢?独占就会触怒太多的人,却又不防患于未然,用这种思想教导天子,天子的统治能长久吗?治理天下的人,应该开通利途从而分配给所有人,使世间万物都能得到应得的一份,即使这样做了尚且还在担忧,担心招来怨恨。所以《颂》诗说:‘文德兴盛的后稷啊,功堪比天;让百姓好好地生存,都能受到恩惠。’《大雅》说:‘广泛地施德,奠定了周朝。’这不正是布施恩惠所保持戒惧的心吗?所以开创王业才能延续至今。现在陛下想独占财利,这行吗?普通人独自拥有财利,都被称为盗贼,作为天子,那样归顺王室的人就少了。荣夷公如果会被重用,周朝一定就会衰败。”不久后,荣夷公当上了卿士,但诸侯都不来拜见献享了,很快厉王就被放逐到了彘地。
富辰谏襄王以狄伐郑及以狄女为后
【原文】
襄王十三年,郑人伐滑①。王使游孙伯请滑,郑人执之。王怒,将以狄伐郑。富辰谏曰:“不可。古人有言曰:‘兄弟谗阋,侮人百里。’周文公之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若是则阋乃内侮,而虽阋不败亲也。郑在天子,兄弟也②。郑武、庄有大勋力于平、桓;我周之东迁,晋、郑是依;子颓之乱,又郑之由定。今以小忿弃之,是以小怨置大德也,无乃不可乎!且夫兄弟之怨,不征于他,征于他,利乃外矣。章怨外利,不义;弃亲即狄,不祥;以怨报德,不仁。夫义所以生利也,祥所以事神也,仁所以保民也。不义则利不阜,不祥则福不降,不仁则民不至。古之明王不失此三德者,故能光有天下,而和宁百姓,令闻不忘。王其不可以弃之。”王不听。十七年,王降狄师以伐郑。王德狄人,将以其女为后。富辰谏曰:“不可。夫婚姻,祸福之阶也。由之利内则福,利外则取祸。今王外利矣,其无乃阶祸乎?昔挚、畴之国也由大任,杞、缯由大姒,齐、许、申、吕由大姜,陈由大姬,是皆能内利亲亲者也。昔鄢之亡也由仲任,密须由伯姞,郐由叔妘,聃由郑姬,息由陈妫,邓由楚曼,罗由季姬,卢由荆妫,是皆外利离亲者也。”王曰:“利何如而内,何如而外?”对曰:“尊贵、明贤、庸勋、长老、爱亲、礼新、亲旧。然则民莫不审固其心力以役上令,官不易方,而财不匮竭,求无不至,动无不济。百姓兆民,夫人奉利而归诸上,是利之内也。若七德离判,民乃携贰,各以利退,上求不暨,是其外利也。夫狄无列于王室,郑伯南也,王而卑之,是不尊贵也。狄,豺狼之德也,郑未失周典,王而蔑之,是不明贤也。平、桓、庄、惠皆受郑劳,王而弃之,是不庸勋也。郑伯捷
之齿长矣,王而弱之,是不长老也。狄,隗姓也,郑出自宣王,王而虐之,是不爱亲也。夫礼,新不间旧,王以狄女间姜、任,非礼且弃旧也。王一举而弃七德,臣故曰利外矣。《书》有之曰:‘必有忍也,若能有济也。’王不忍小忿而弃郑,又登叔隗以阶狄。狄,封豕豺狼也,不可猒也。”王不听。十八年,王黜狄后。狄人来诛杀谭伯。富辰曰:“昔吾骤谏王,王弗从,以及此难。若我不出,王其以我为怼乎!”乃以其属死之。初,惠后欲立王子带,故以其党启狄人。狄人遂入,周王乃出居于郑,晋文公纳之。
【注释】
①滑:周代同姓诸侯国。
②兄弟也:郑始封于周宣王时,其国君是周宣王之弟姬友,所以富辰说郑是周的兄弟之国。
【译文】
周襄王十三年,郑国征讨滑国。襄王派大夫游孙伯为滑国说情,被郑人扣留。襄王大怒,准备利用狄国力量去攻打郑国。富辰劝阻说:“不可以这样做。古人有言道:‘兄弟之间发生争执,但仍一起抗御外侮。’周公的诗说:‘兄弟在家内相争,对外要一致抗强暴。’因此,兄弟不和是内部的冲突,虽有争执但不会影响手足之情。郑君与天子有兄弟之情。郑武公、郑庄公为平王、桓王立过大功,我们王族的东迁也曾经凭借过晋国、郑国,子颓作乱也是郑国帮助平定的。现在由于这点仇怨就要遗弃郑国,那就是因为小怨而忘记大德,是不行的!何况,兄弟之间的纠纷尚且不用外人插手,否则,利益就会减少。暴露内怨却让外人得利,这是不义;疏远亲族却和狄人来往,这是不祥;以怨报德,这是不仁。蕴生利益要靠义,侍奉神明要靠祥,养护百姓要靠仁。不义就不会有利益;不祥福就不降临;不仁民就不归顺。古代英明的君王不会失去这三种德行,所以拥有广大的疆域,使百姓安宁,到现在也不会有人忘记他的德行。您不能摒弃这些德行啊!”襄王不听劝。十七年,用狄人的军队去攻打郑国。襄王非常感激狄人,并要娶狄人的女子为王后。富辰劝谏说:“不能这样做。婚姻是产生祸福的土壤。有利于自己的就是福,让外人得益那就会有祸。现在您让外人获得利益,这难道不是招引祸害吗?以前挚、畴因为大任而得到福,杞、缯因为大姒而得到福,齐、许、申、吕因为大姜而得到福,陈因为大姬而得到福,这些都是可以让自己获取利益的例子。以前鄢国因仲任而亡国,密须因伯姞而亡国,郐因叔妘而亡国,聃因郑姬而亡国,息因陈妫而亡国,邓因楚曼而亡国,罗因季姬而亡国,卢因荆妫而亡国,这些都是让外人得到利益的例子。”襄王问:“是什么使自己获利,又是什么使外人得到利益呢?”富辰答道:“尊重**,表扬贤人,起用功臣,尊敬长者,友爱亲戚,礼待宾客,亲近故旧。如此,百姓就会听从上面指挥,官府不用变更常道而财物不致匮乏,所求都会办到。百姓就会把利益奉献给王室,这就是使自己获得利益。假如以上七件事做得不好,百姓就会为自己谋利,**的要求做不到,这就是让外人获得利益。狄国不是王室的封侯,而郑国却位在男服,如若陛下瞧不起他,这是不尊重**。狄人的所为像豺狼一样,但郑国没有违背周室的制度,陛下却蔑视它,这是不表彰贤人。平王、桓王、庄王、惠王都受过郑国的好处,陛下却要离弃它,这是不起用功臣。郑文公已经年纪大了,陛下却把他当作年轻人对待,这是不恭敬长者。狄是隗姓,郑却是宣王的后裔,陛下却亏待了他,这是不友爱亲族。根据礼制,新的不能取代旧的,陛下要狄人的女人来取代姜氏、任氏成为王后,这不符合礼制,而且是抛弃旧交的行为。陛下您的一个举措就会使七德都丢弃,因此臣认为这是利为外人所得。《尚书》中说:‘忍耐才会成功。’陛下不可以容忍小事而离弃郑国,还要娶叔隗为后招来狄人。狄人像豺狼一样,是不会满足的。”襄王没有听取。十八年,废黜了狄后。狄人前来报复,杀掉大夫谭伯。富辰说:“以前我屡次劝谏,陛下不听,所以遭此祸难。如果我不去抵御狄人,陛下可能会认为有怨气了。”于是率领自己的部属出战死了。原来,惠后想要立自己的儿子叔带为王,因此叔带让他的党羽借襄王废黜狄后的机会引来狄人。于是狄人入侵,襄王逃亡到郑国,后来被晋文公接纳护送回国。
刘康公论鲁大夫俭与侈
【原文】
定王八年,使刘康公聘于鲁,发币①于大夫。季文子、孟献子皆俭,叔孙宣子、东门子家皆侈。归,王问鲁大夫孰贤?对曰:“季、孟其长处鲁乎!叔孙、东门其亡乎!若家不亡,身必不免。”
王曰:“何故?”对曰:“臣闻之:为臣必臣,为君必君。宽肃宣惠,君也;敬恪恭俭,臣也。宽所以保本也,肃②所以济时也,宣所以教施也,惠所以和民也。本有保则必固,时动而济则无败功,教施而宣则遍,惠以和民则阜。若本固而功成,施遍而民阜,乃可以长保民矣,其何事不彻③?敬所以承命也,恪所以守业也,恭所以给事也,俭所以足用也。以敬承命则不违,以恪守业则不懈,以恭给事则宽于死,以俭足用则远于忧。若承��不违,守业不懈,宽于死而远于忧,则可以上下无隙矣,其何任不堪?上任④事而彻,下能堪其任,所以为令闻长世也。今
夫二子者俭,其能足用矣,用足则族可以庇。二子者侈,侈则不恤匮,匮而不恤,忧必及之,若是则必广其身。且夫人臣而侈,**弗堪,亡之道也。”王曰:“几何?”对曰:“东门之位不若叔孙,而泰侈焉,不可以事二君。叔孙之位不若季、孟,而亦泰侈焉,不可以事三君。若皆蚤世犹可,若登年以载其毒,必亡。”十六年,鲁宣公卒。赴者未及,东门氏来告乱,子家奔齐。简王十一年,鲁叔孙宣伯亦奔齐,成公未殁二年。
【注释】
①发币:分发见面礼。
②肃:整。
③彻:通达。
④任:派遣。
【译文】
周定王八年,派遣刘康公出使鲁国,给鲁国的大夫分送礼物。季文子、孟献子都是俭朴的人,但叔孙宣子、东门子很**。回来以后,定王问鲁国的大夫哪位比较贤德?刘康公回答道:“季孙、仲孙在鲁国地位会长久,但叔孙、东门就可能会败亡。如果家族侥幸不亡,他们本人一定逃不掉祸患。”定王说:“那是为什么?”刘康公回答说:“为臣一定遵行臣道,为君一定恪守君道。宽厚、严整、公正、仁爱,为君道;忠敬、谨慎、谦恭、俭朴,为臣道。宽厚可以维护基业,严整可以完成政务,公正可以施行教化,仁爱可以团结民众。基业得到维护就一定能稳固,按时机而行动政务完成就不会荒废,教化施行而公正就会普及,用仁爱来团结民众就能实现富足。如果基业稳固政务就会有所成就,教化有方而民众富足,就能够长久地保有百姓,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到呢?忠敬可以承受君命,谨慎可以守护家业,谦恭可以执行公务,俭朴可以丰足财用。用忠敬就不会违抗君命,用谨慎来守护家业就不会荒废,用谦恭来执行公务就不会犯法,用俭朴来丰足财用就不用担忧。假如承受君命,保护家业,不违反刑法,君臣上下就会没有缝隙,还有什么事不能胜任呢?为上者施行的政务要都能办到,在下者能够胜任交办的公务,这样**就能长治久安。如今季孙、仲孙俭朴,就能够长久生存。叔孙、东门**,就会招来祸端。何况作为人臣却**,**不堪负担,就会走向衰败。”定王问:“他们能保持多久呢?”刘康公回答说:“东门子家的地位不如叔孙宣子但比叔孙宣子**,因此不能连续两朝享有俸禄。叔孙宣子的地位比不上季孙、仲孙,可是也比他们**,因此不可能连续三朝享有俸禄。
如果他们死得早也就罢了,但如果他们有长久的年寿来干坏事,就一定会败亡。”周定王十六年,鲁宣公去世了。告丧的使者还没有到来,东门家的人就来报告发生变乱,东门子家逃到齐国。周简王十一年,叔孙宣子也逃奔到齐国,这恰好是鲁成公去世的前两年。
曹刿问战
【原文】
长勺之役,曹刿问所以战于庄公。公曰:“余不爱①衣食于民,不爱牲玉于神。”对曰:“夫惠本而后民归之志,民和而后神降之福。若布德于民而平均其政事,君子务治而小人务力;动不违时,财不过用;财用不匮,莫不能使共祀②。是以用民无不听,求福无不丰。今将惠以小赐,祀以独恭。小赐不咸,独恭不优。不咸,民不归也;不优,神弗福也。将何以战?夫民求不匮于财,而神求优裕于享者也,故不可以不本。”公曰:“余听狱虽不能察,必以情断之。”对曰:“是则可矣。知夫苟③**图民,智虽弗及,必将至焉。”
【注释】
①爱:吝啬。
②共祀:供给祭品。
③苟:只要。
【译文】
鲁国要在长勺攻打齐国,曹刿问鲁庄公凭借什么去与齐国打仗。庄公说:“我对我的百姓从不吝啬衣食,对待神灵十分崇敬,从不会吝啬牛羊和玉器。”曹刿回答:“只有施行大的恩惠,百姓才会归附,神明才会赐福。假如你能公平地处理政事,让君子帮助你治国,百姓热心地贡献力量;务农不违背时令,耗费不超过预算,百姓的日用不会短缺,百姓才有能力供奉神灵。这样百姓都会听从你的安排,求神降福才会应验。现在你到了临战时才给百姓施行小的恩惠,向神灵供奉祭品。小惠不可以普遍,独自供奉也不可以丰裕。那样百姓就不会顺服,神灵也不会降福,你还怎么去作战呢?百姓追求财用不匮乏,神灵追求祭品充裕,因此不能不抓住根本问题。”庄公说:“处理百姓的案件时虽不敢说明察秋毫,但总是力求以情理判断。”曹刿回答说:“这是可行的。这样为百姓考虑,即使智慧不能遍及,也是可以达到目的的。”
曹刿谏庄公如齐观社
【原文】
庄公如齐观社①。曹刿谏曰:“不可。夫礼,所以正②民也。是故先王制诸侯,使五年四王、一相朝。终则讲于会,以正班爵之义,帅长幼之序,训上下之则,制财用之节,其间无由荒怠。夫齐弃太公之法而观民于社,君为是举而往观之,非故业③也,何以训民?土发而社,助时也。收攟而蒸,纳要④也。今齐社而往观旅⑤,非先王之训也。天子祀上帝,诸侯会之受命焉。诸侯祀先王、先公,卿大夫佐之受事焉。臣不闻诸侯相会祀也,祀又不法。君举必书,书而不法,后嗣何观?”公不听,遂如齐。
【注释】
①社:祭祀土地神的节日。
②正:治理。
③故业:先例。
④纳要:收藏五谷。
⑤观旅:观看人潮。
【译文】
鲁庄公要到齐国去观看社祭典礼。曹刿劝阻他说:“不能去啊。礼,是用来规范百姓的。先王为诸侯订下制度,规定诸侯每五年都要派使臣朝见天子四次,诸侯必须亲自去朝见天子一次。然后集中在一起讲习礼仪,用来研讨各项事务,爵位高低,讲尊卑原则,商定贡纳的标准,这期间是不可以懈怠的。现在齐国废弃先王的法制,让人们去看社祭,你去参加,这种先例是没有的,以后又怎么去训导百姓呢?春天进行社祭,是为了祈求上天给农事赐福;冬天进行社祭,是为了向土神供奉五谷。如今齐国让大家前去观看阅兵,这不是先王规定的法度。天子祭祀上天,诸侯要听取政令;诸侯祭祀先王,卿大夫应该去帮助并接受任务安排。诸侯之间相互观看祭祀,这是不合法度的。以后国君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记载下来,如果记载下来这些不合法度的事,后世的子孙们将会如何看待?”庄公不听劝阻,*后还是去了齐国。
臧文仲如齐告籴
【原文】
鲁饥,臧文仲言于庄公曰:“夫为四邻之援,结诸侯之信,重之以婚姻,申之以盟誓,固国之艰急是为。铸名器,藏宝财,固民之殄病是待。今国病矣,君盍以名器请籴于齐!”公曰:“谁使?”对曰:“国有饥馑,卿出告籴,古之制也。辰也备卿,辰请如齐。”公使往。从者曰:“君不命吾子,吾子请之,其为选事①乎?”文仲曰:“贤者急病而让夷,居官者当事不避难,在位者恤民之患,是以**无违。今我不如齐,非急病也。在上不恤下,居官而惰,非事君也。”文仲以鬯圭②与玉磬如齐告籴,曰:“天灾流行,戾于弊邑,饥馑荐降,民羸几卒,大惧乏周公、太公之命祀,职贡业事之不共而获戾。不腆先君之币器,敢告滞积,以纾执事,以救弊邑,使能共职。岂唯寡君与二三臣实受君赐,其周公、太公及百辟神祇实永飨而赖之!”齐人归其玉而予之籴。
【注释】
①选事:找事。
②鬯(chàng)圭:祭祀宗庙时用的名贵器具。
【译文】
鲁国闹饥荒,臧文仲对鲁庄公说:“和邻国友好相处,取得诸侯的信任,用婚姻和誓言巩固朝政,这是为了应对**的危难。铸造钟鼎,收藏财物,是为了救助百姓。现在**有难,国君难道不应该去抵押财物,救助百姓吗?”庄公说:“那要派谁去呢?”回答说:“以往**遇到饥荒都是由卿大夫去求购粮食,古代就是这样的制度。那就让臣充列卿位,派臣去吧。”*后庄公派他前去。臧文仲的侍从说:“国君也没派你去,你这样主动要求,这不是自己找事干吗?”回答说:“贤明的人应该危难之际帮助他人,当官的人不应该逃避自己的责任,位居高位的人体恤百姓,**就会安定。如果我不去,那就是没有做到帮助他人,逃避自己的责任,没有体恤百姓,这不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到齐国后,臧文仲带着鬯圭和玉磬向齐国求购粮食,说:“天灾降临到我的**,民间发生饥荒,百姓的生命已经受到威胁。对周公、太公的祭祀没办法完成,献给王室的贡品也不能操办,国君很担忧会因此获罪。所以不敢再保留先君的宝器,想请求交换贵国的陈粮。这能减轻管粮人的负担,又能解救饥荒,可以让我们继续担任向王室朝贡的职守。不但我们的国君和臣子能够领受到贵国国君的恩惠,就连天地间的所有神祇也能靠这继续得到祭祀。”齐人将粮食借给了鲁国,并且退还了宝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