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昭和二十年),大阪。战争留下的伤痕依然触目惊心,在一片烧焦的废墟中,一股白烟徐徐升上蔚蓝的天空。白烟来自一组由石头搭建而成的简易灶台。灶台上架着空袭中残留下来的铁锅,热气腾腾地煮着令人胃口大开的杂烩菜。一位头发蓬乱、身着农用裤的女人正在认真地搅拌着锅里的烩菜,她的四周围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每个人都拼命地想挤到队伍的*前面。 “大家要分着吃哦。” 女人将杂烩菜盛在各式各样的器皿中,其中有扭曲的头盔,还有残破的瓷碗。她将食物一一递给身边的孩子们,饥肠辘辘的孩子们得到食物之后,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乞食的孩子源源不断地汇聚过来,女人也忙个不停。 她的脸上蹭上了污泥,但是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光。她身上的光芒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美丽。 “阿姨!多谢款待!” 四周响起了爽朗的童声,女人把铁锅抬了起来,她的眼中映满了孩子们的笑容——开心的笑容、满足笑容、感激的笑容——女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宛如万里晴空一般,她开心地喊道: “欢迎再来哟!” 1911年(明治四十四年),一个春天的早上。 在东京一家西洋餐馆“开明轩”的厨房中,炉中的焦炭唰的一下被点燃了。像是听到了信号一般,正在二楼睡觉的少女芽衣子的鼻子也跟着轻轻颤动了一下。 在卯野家的厨房中,釜下燃起了火焰,米饭中冒出了热气,腌制好的米糠腌菜从罐中取了出来。芽衣子的嘴不由自主地开始咀嚼,睡梦中的笑脸看起来非常幸福。 放入平底锅的黄油,随着热度的升高渐渐熔化。芽衣子露出了难受的表情,忽然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睡在隔壁的弟弟照生对此毫无察觉,依然细声细气地扯着呼噜。纳豆的香气、切腌菜的声音、往锅里倒蛋液的声响,统统融合在一起,随着空气飘了过来。吸入香气之后,芽衣子的小嘴又开始咀嚼起来。 “吃饭了!”房门刚被推开,芽衣子就一个鲤鱼打挺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你又梦到吃饭了?” 阿郁目瞪口呆地望着床铺上的女儿,只见她的嘴边沾满了口水。芽衣子虽是个刚开始上学的孩童,但是说到对食物的执着,连一个成年男子都要甘拜下风。 滑溜溜的米糠腌菜、黏糊糊的纳豆、热乎乎的浓汤。在芽衣子炯炯有神的目光的注视下,一道道精心烹制的菜饭被端上桌来。*后端上来的是一盘巨大的煎鸡蛋卷,蛋皮是鲜嫩的金黄色,散发着阵阵香气。芽衣子感动不已,打心底发出了一声赞叹。 “看起来很好吃吧,芽衣子。能煎出如此**的鸡蛋卷的人,在整个东京,只有你父亲我了。” 身穿厨师装,露出豪爽笑容的男人,正是芽衣子的父亲大五。大五年轻时曾经在帝国大酒店学习过,是一位���艺高超的专业大厨。他性情豪爽,就算到了不惑之年,也依然保持着天真的童心。 芽衣子的所有注意力都被煎蛋卷夺走了,她顺着父亲的话不住地点头。阿郁盛了一碗饭搁在女儿面前,有些不快地瞪着丈夫: “为什么要煎这么大?” 两人之间的空气忽然紧张起来,祖母阿虎赶紧出来打了圆场。卯野一家加上学徒山本(昵称小轰)共有六人,大家围在饭桌前坐了下来。在大五说完“开动”之后,所有人便朝着一桌子的饭菜合掌作揖。父亲的话音刚落,芽衣子就赶紧抬起头,端起桌上的饭碗大口吃了起来。 三下两下喝完浓汤,狼吞虎咽扒起米饭,大家对芽衣子饿虎扑食一般的样子已经司空见惯了。 “看芽衣子吃东西的模样,真让人心情愉快呀。” 阿虎微笑着朝孙女的碗里添了些煎蛋卷,芽衣子一边咀嚼着饭菜一边发出嗯嗯的回应。 大五也十分得意:“好吃吧。爸爸的料理是世界**吧!” 煎蛋卷的块头虽大,口感却非常柔软,入口即化。阿郁一开始也沉浸在煎蛋卷的美味中,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对丈夫提出了质疑。 “所以,你到底用了几个鸡蛋?”这次绝不能让他蒙混过关。 “蛋黄放十天就压扁了,反正也不能给客人吃,给家里人吃也挺好的呀。” “放一个月也没关系啊,其他餐厅都是这么做的。” 开餐馆是件很辛苦的事,但是大五有着作为大厨的尊严。夫妇两人互不相让,大声争执了起来。见此状况,阿虎又赶紧出来打圆场: “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多亏这些剩下的鸡蛋,我们才能吃上这么美味的早餐呀。” 大五是农家出身的五男,是入赘到卯野家的,阿虎对这个上门女婿总是要宽容一些。就在此时,照生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原来是芽衣子抢走了弟弟盘中的煎蛋卷。 “芽衣子,这是小照的那份。” 眼见阿郁的怒气即将爆发,芽衣子赶紧咽下煎蛋卷,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多谢款待”,然后忙不迭地逃离了饭桌。 女儿的不懂事让阿郁有些头痛。偏偏在今天,又发生了让阿郁烦心的事。听说女儿在学校受了伤,她匆匆赶去学校,结果事情真相却令她又是羞愧又是生气。原来芽衣子想去偷学校的鸡蛋来吃,生气的母鸡发起了自卫攻击,这才让她这个小偷挂了彩。 就算遭到母鸡疯狂的攻击,芽衣子仍死死守着怀中的两个鸡蛋,她对食物的执念实在是太令人敬佩了。 浑身带伤的芽衣子站在办公室里,正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鸡蛋。 “因为,他们说用刚生下的鸡蛋来做煎蛋卷,肯定会更好吃……”她不情不愿地为自己辩解。 似乎是自己和大五早上的争论,让她产生了这种念头。阿郁觉得自己的头痛得更厉害了。 “你在说什么啊,这种时候你应该说什么?” “……啊!”芽衣子立刻站直了身子,对老师大声说道,“请把鸡蛋给我吧!不吃掉的话太可惜了……” 话音未落,芽衣子的后脑勺被母亲重重地拍了一掌。 “不行吗?阿婆……” 饥肠辘辘的芽衣子,一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就急匆匆地推开了房门。 “你母亲说,今天**不能给你吃饭。抱歉啦。”见祖母手上一个小饭团都没有,芽衣子顿时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真的很想尝尝新鲜鸡蛋做出来的煎蛋卷是什么味道呀。” “阿婆也想吃吗?” “当然想呀。不过芽衣子,外面的东西可不要随便乱吃哟。”阿虎给芽衣子讲述了自己的友人因为偷吃柿子感染了大肠伤寒,还差点丢掉性命的故事,听完之后,芽衣子害怕得吞了一下口水。 “……阿婆。我、我再不会偷吃外面的东西了!” 阿虎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蛋糕:“乖孩子,那阿婆给你一个奖励。”随后又学着武士的口吻,指着手中的蛋糕表演起来。 “什么?!尔等居然是长崎人士?什么?!因为尔等是后辈,所以不能用剑斩杀?尔等不希望用剑砍,而是用手撕?为何如此,那是因为手撕的话——” “会更加好吃——”芽衣子学着祖母的腔调,顺势接了下去。 阿虎把蛋糕撕开,分了一块给芽衣子。芽衣子大口大口地咬下蛋糕,把脸颊塞得满满的,看起来一脸幸福的样子。 “……真有活力啊。芽衣子,”阿虎温柔地笑起来,“想吃东西就是有活力的表现,是充满生命力的象征。这是佛祖赠予芽衣子的礼物啊。” “……唔唔。”虽然不明其意,芽衣子还是含糊不清地回应了祖母。 楼道上传出了祖孙两人的欢声笑语,站在楼梯口的阿郁听了一会,将原本打算给芽衣子吃的面包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