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鸡里塞满了佐料,另一个平底锅也放满了食物,一切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盛宴做着准备。胡萝卜蛋奶酥还没做完,烤玉米已经大功告成,冰箱里的甜点正等着拿出来解冻。虽然土豆还需要一个个削皮,但在我看来,感恩节这天每个人都应该吃到自己梦寐以求的食物,这点我深信不疑。这也算是我们家的传统之一,每个家庭成员钦点一道喜欢的菜,然后我来尽力完成。直到感恩节前**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脑海里还在一遍一遍确认着菜单。今年的感恩节会很特别,因为去年不凑巧大家没办法聚在一起,而且那时候生活也并不轻松。让每个人都开开心心地过节,这个想法让我颇感压力。我想要得到一个“贺曼节”,但心里清楚这根本不存在。今年的餐桌上我会额外准备一份南瓜卷,这是我**次尝试,一想到每个人尤其是泰勒品尝到它的反应,我就隐隐有些兴奋。一周前我专程到朋友家里从零开始钻研这道菜的做法,在厨房里成为她的学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能够和家人分享这些新鲜事物也是再好不过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让孩子们尝尝这道南瓜卷。虽然制作过程并不难,但能够在节日里给孩子们做饭在我看来就是另一种表达母爱的方式。作为三个还处在成长发育期的男孩的母亲,这种用美食表达爱的机会还是挺多的。 有时候,其他家庭成员也会来和我们一起过感恩节,但2012这个特殊的一年,只有我们五个人一起。一起生活了二十二年的我的丈夫凯斯,还有我的男孩们——泰勒、艾弗里和坦纳,我们会围在桌前尽情享用我准备的美食。我当然会想念其他的人,但也憧憬着只有我们五个人待上一整天的幸福时光。这周早些时候泰勒曾提到过他不确定感恩节那天会不会在家,因为他的几个朋友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像去年一样再开车去匹兹堡打猎。泰勒后来和我短信探讨过关于假期安排的问题,我的态度很坚决。即便做一次独裁者我还是告诉泰勒他需要待在家里,因为我们要一起过感恩节,和全家人一起。还好他没有任何的反驳,这让我宽慰不少。 大约一年后,我在工作台上发现了那张感恩节的食物准备单。在过去接近365天的时间里,这个清单没有被任何人触碰或者移动过。和工作台上的其他东西一样,我不在的期间它们都维持原状。清单就放在我半空的咖啡杯旁边,一侧是我的玻璃杯。桌面大号的日历本上用黑体字标着日期:2012年11月。已经一年了,日历没有翻过页,但我们生活里的其他部分,却已一片狼藉。坐在工作台前,随着思绪的波动我感觉时光仿佛在倒流。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回到从前,回到一切混乱悲痛以及坠落发生之前的日子。 清单上其实并没有标上每个人的名字,因为和世上其他任何一个好妈妈一样,对于每个人想吃到的食物我早已了然于心。艾弗里想要烤玉米和苹果甜点,凯斯和泰勒会点土豆泥以及肉汤,坦纳是胡萝卜蛋奶酥,而我则是烤火鸡填料。我的填料堪称一绝,所以做完这道菜后我感觉一切已经大功告成。因为在南方长大,所以我一直觉得一份好的火鸡填料对于感恩节的餐桌简直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这一年我们都没有太多机会准备一顿大餐,想到感恩节前夕可以大快朵颐我就垂涎不已。2013年当我重新看到这份清单时,一股心痛和苦涩立刻涌上心头。期盼已久的那天确实来了——以一种我从未预料到的方式。 2012年感恩节前夜,我操心完明日的烹饪菜单,陷入熟睡中时,突然被两个小儿子吵醒。我听到艾弗里和坦纳站在房门外的走廊上。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是几点钟——直到现在,我也还是不确定具体的时间。我只听到门口传来低声的话语,“妈妈,是我们……我们要把灯打开”。黑暗中我对光是很敏感的,他们也都很清楚如果立刻打开灯我会火冒三丈。从他们的语气里我听出了事情的重要性,深吸了一口气答道:“你们没事吧?”我当时还处在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以为儿子们是不是把他们的汽车弄坏了。今晚早些时候,他们去一个朋友家里玩吉他,因为感恩节假期每个人都从学校放假回家了。想到他们现在**待在屋子里,我心里立马觉得有些安慰。接下来的一分钟时间内,他们解释说泰勒从台阶上摔下来了,一辆救护车已经赶到了,同时也打了紧急救援电话。我的大儿子现在在一架直升机上,而我还待在卧室里,胡乱匆忙地穿着衣服。我压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时至**,我对那晚自己当下的反应虽然感到困惑,但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愤怒地大声喊道:“该死,泰勒!”可能我永远也没办法搞明白为什么**反应会是某种奇怪的愤怒。作为泰勒的母亲,我觉察到了一种紧迫的危险,但对于即将面对的一切毫无概念。我没有哭泣,内心也没有充满恐惧。我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实上鉴于当时的真实情况……我的反应还算镇定。但凯斯的反应迥然不同,某种意义上说,比我糟糕。他立刻觉得不舒服,胃里好似有一种无法否认的恐惧在翻腾。我的丈夫脸色发白,汗渍淋淋,脸色充满了对未知的害怕。他一言不发,仅从身体变化也清楚地知道,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取出车子后我们的二儿子艾弗里,表现得如此成熟——这点我直到现在仍然感到十分欣慰。他不希望他的爸爸或者我来驾驶,他在尽自己*大的努力照顾我们。我不希望他开得太快或者太慢,而我自己则急得想飞过去。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和他说的是赶紧去医院,但是别超速。从我的声音里可以明显感觉到那种恐慌。我想当时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 稍后当我把那些片段拼凑到一起时才发现,不仅仅是泰勒身体上经历了地狱般的煎熬,他的弟弟们也同样目击了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这一切。艾弗里和坦纳在听到泰勒坠落的声音后反应迅速。出事之前他们就待在泰勒离楼梯很近的房间里,然后听到他跌下来的声响。虽然后来我有把那些零碎的回忆拼凑到一起,但那晚关于这部分的叙述我一无所知。 在开出长长的车道之后,我们拦住了救护车,停下来问了司机一些问题。泰勒必须被送到远处一块开阔的区域这样直升机才可以降落,然后救护车再开回医院。司机说:“我们担心的事情似乎已经都解决好了。”我松了口气,接着建议开两辆车过去,这样泰勒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会舒服一些……我还在想着那晚泰勒就可以回家。我们迅速钻进两部车里。艾弗里和坦纳开一辆,我和凯斯紧随其后。在车子里闲聊的时候我还说了句如果泰勒发现要一起挤进一辆车子他肯定会大发雷霆。在开往医院的四十五分钟路程里,我还记得自己回忆着泰勒十二岁的时候也被送进了急救室。还好那个时候并无大碍,尽管中间有段日子是挺难熬的。 当车子开过宾夕法尼亚州米夫林堡也就是我们居住的小镇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泰勒如果是被直升机接走的,那他就可能回不了家了……永远。一股寒意和恐惧袭来。在这瞬间的恐慌中,我感觉有必要立刻给我爸爸打个电话,我刚准备开口,心里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爸爸接通了电话,我大声说道:“泰勒出事了。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现在必须用直升机送去医院。”这是我**次觉得自己快崩溃了,尽管后面的次数更多。我想要冲着电话那头大叫。我的内心一阵歇斯底里,但言语和身体并没有表现出来。虽然声音里有些许轻微的颤抖,但是这并不能说明内心感受到的强烈的预警。 当我们走进宾夕法尼亚州丹维尔市基辛格****急救室的时候,候诊室空无一人。坦纳和艾弗里已经到了。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尽管看上去很镇定但我可以明显看出他们有多害怕。凯斯和我到了之后告诉了前台的女士我们是为了儿子泰勒来的,这时一个男士立刻出现了。他平静地说道:“我是一名牧师,我们需要谈一下关于您儿子的事情。”我的直觉是不要跟着他过去。我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我心里清楚这样的情况会是什么结局,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从一个陌生人那里听到泰勒已经过世的消息。一开始我拒绝了牧师的要求。我内心希望如果不走进他们指引的那个房间,预想的情况就不会发生。但是我们还是被喊了过去,当穿过急诊室候诊区的时候……我知道我们一家的生活将会彻底改变。 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仅有的四五把椅子。那是老式的金属座椅,没有什么填充物。如果没记错的话,椅子是黑色或者蓝色的。墙上什么照片都没挂,桌上也没有可以让你打发时间的杂志。这就是用来通知家属的房间,根据之前我们收集到的信息,大多数人应该都不希望待在这样的房间里。 到现在我还能记得那个房间里充斥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情绪,自那以后这种情绪我已经体会过很多次了。一年前的某**我曾坐在这个房间的对门,那时候有一家人被告知他们永远地失去了所爱的人。如果房间的墙壁可以开口,它会告诉我们很多可怕的故事。 我非常感激那位牧师的真诚。从我们的表情里他看出我们处在极大的恐惧中,便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们。我们的儿子,艾弗里和坦纳的大哥哥,许多人的好友,现在伤势严重。医生已经进去处理情况了,此刻泰勒正在和命运抗争。牧师一度坦言他不会尝试理解我们到底有多痛苦。他说:“很抱歉我不会说些无用的话来让你们感觉好受。但我在这里,如果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来找我。”他说的太对了——没有人可以让这种情况好转。 这时一位名叫柯克兰的医生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羽绒服,戴着眼镜。羽绒服是金灰色的,蓝色牛仔裤搭着一件正装衬衫。他的眼镜是正方矩形,让人感觉他应该既有趣又睿智。他看上去清醒有精神,但我们都知道他刚从睡梦中被叫醒匆匆从家里赶过来。我们一直都很庆幸那晚值班的神经外科医生是柯克兰医生,因为他不仅是一名医术**的外科医师,也是一个内心充满怜悯之情的人。他身后跟着一名年轻的女医生,当时我们并未留意她的名字,但后来我们非常感谢这位名叫陶利的医生。陶利是外科医生,柯克兰是神经外科的。大家互相介绍后我们便完全信赖他们,毕竟理论上来说我们儿子的性命掌握在他们手中,一旦他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医生们必须在现场。 我想说的话可能听上去有些愚蠢,但是看了那么多部美剧,比如《豪斯医生》《急诊室的故事》以及《格雷医生》之后,这样的场景我已经见过无数遍了。这不是美国广播公司或者福克斯……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发生在我儿子的身上。我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部电影。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虚幻。我看着柯克兰医生,感觉有些话必须说出来,我得让他知道今晚躺在他病床上的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对我们而言比他想象中还要重要。在那个时刻我**想到的就是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们在座所有人的一部分,我们希望他得到*好的照顾。我想说些鼓舞的话给他打气。我紧紧握住医生的手看着他们。这双手可以让泰勒起死回生。我把心里所有想法都说了出来,期待这些想法可以战胜内心所有的恐惧,可以被听到。 在和两位医生沟通完后,我们被带到了一间空屋子里。那晚我不知道自己待在急救区的哪个部分。我跟着三个莽撞的家伙进进出出急救室多次,但这个地方有些不同。我们是在急救室后面的某个地方。那里很安静也很开阔,四周一片寂静。它看着非常空旷,什么东西都没有。周围是一片死寂。没有忙乱的东奔西走,也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喧嚣不再,这间房子里只有慑人的空寂。它看上去如此冰冷,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我不希望我的泰勒在这里结束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