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莫格街凶杀案
塞壬唱的是什么歌?阿喀琉斯藏身于脂粉队中时取了一个什么样的假名字?虽然这些问题颇难回答,但也并非**无法猜测的。
——托马斯·布朗爵士《骨灰冢》
人们认为人的心理特征可以分析,实际上这些特征是很难分析的。我们只能在它们的功能和影响上领略到它们。我们因此而认识到,当一个人智力超常时,他往往会从中得到极大的快乐。正如壮汉以自己的体能为荣,喜欢运动自己的一身肌肉一样,善于用脑的人也爱在心智活动中一展自己的能力,因“解开难题”而洋洋得意。他从那些可以发挥自己天才的事情中获取快乐,哪怕这些事情颇小,微不足道。他喜欢谜,喜欢难解的问题,喜欢神秘的符号,通过对它们的解答,表现出不同���度的“敏锐”,而在常人看来,解开这些问题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他解决问题的方法,从本质上讲,完全是凭直觉。他的分析能力很可能是裨益于数学,特别是数学中的**分支——解析学(只因此学具有逆算推理之性质)。然而,计算本身并非分析。比如说,一位棋师,做计算时不一定做分析,做分析时也不一定做计算。由此可见,下棋对心智个性究竟有何影响,人们对此是常常产生误解的。我并非在此写论文,而只是在把一些随心想到的观点写出来,作为一篇故事简短的开场白。我想索性借此机会提出一种看法:思考能力较强的人,下普通的十五子棋要比下复杂的象棋更能发挥能力。象棋的每一个棋子都有其特定的步法和各自的价值多变性。由于它复杂了些,人们便认为非常深奥了(这是一种常见的谬误)。下这种棋需要极为专注。比如说,稍有疏忽,便会丢子儿,乃至满盘皆输。象棋的招势不仅五花八门,而且极为复杂,一不小心便会功亏一篑。得胜者十有八九是因为全神贯注,而不是因为思想敏锐。而十五子棋则恰恰相反,十五子棋的棋路单一无变,疏忽的可能性就变得微乎其微了,于是下十五子棋不必那么专注。双方孰胜孰负,则全仗思想敏锐了。说得具体些,假设在一盘十五子棋的残局中,只剩下了四个子,这时当然不会有疏忽发生。如果双方棋手能力相等,那么孰胜孰负只有靠一招“妙棋”来决定,而这招妙棋便是智能高度发挥的结果。在这种形势下,分析家是赤手空拳的,他完全投入到对方的心思中去,想其所想,常常是一眼即看出对手所擅长的一些方法(这些方法有时确实是简单得出奇),知己知彼,引诱对手犯错误,或做出草率的推算。
人们一向认为惠斯特牌对人的计算能力有影响,凡是智商极高的人都喜欢玩这种牌,而不屑玩象棋,认为象棋太简单。毫无疑问,再没有别的棋牌类游戏像惠斯特一样需要那么高的分析力。天下*好的象棋师也许只是一个象棋师,但是精通惠斯特牌的人则表明他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在一切更为重大的斗智活动中取得成功。我说精通,是指对该活动驾轻就熟,运用自如,因势利导地利用一切有利条件,取得优势。这种精通不仅是全方位的,而且是多层次的,潜伏于常人所不了解的头脑深处。用心观察的,就能够记忆清晰,因此,全神贯注的象棋棋师打惠斯特也能打得很好。而且霍伊尔规则(仅仅基于牌类游戏的技巧)则算是很全面的了,并且基本上是易懂的。因此,只要记性好,并按照规则行事,就不难打一手好牌。但是分析家的技巧却不限于规则。他默默地观察、推理。也许他的同伴、对手也这样做。他们所获情报的多少主要是基于观察的细致与否,而不是在于推理的正确与否。他必须懂得观察什么。我们的这位牌手绝不会先入为主,把自己的思想框起来,也不会因为一门心思打牌,而不对牌局以外的事情进行推论。他察看搭档的脸色,仔细地用它与每一个对手的脸色进行比较。他琢磨每个人手里握有什么牌,从握牌人看**和**时的目光来判断此人抓到了什么**和**。他边打牌边看大家的面孔,从每个人狐疑、自信、惊异、兴奋或懊悔的表情中来获取供自己思考的资料。他还从收牌者的态度上来揣测此人是否能收这副牌的下一墩。他从某人把牌摊在桌上时的神气,辨出其虚张声势的目的究竟何在。一句漫不经心或粗心大意的话;一张不小心掉下来或翻过来的牌;以及接下去掩饰这张暴露之牌时的焦虑,或任其暴露时的无所谓:按排列次序计算墩数的方式;不安、犹豫、急切或仓惶——他用直觉将它们捕捉,去伪存真,辨别出事情的真相。玩过两三圈之后,他就能洞悉谁手里有什么牌,然后便极有把握地出起牌来,仿佛其他所有人的牌都亮给他看过一样。
分析能力不应与单纯的机灵混为一谈,善分析的人必然是机灵的,可机灵的人往往未必善分析。能够体现机灵的那种善推定的能力,或善归纳的能力(颅相学家们将其错误地归于一个单独的官能)常常在一些近乎白痴的人身上出现,这一点引起了心理学家的普遍注意。其实,机灵与分析能力之间有很大的差异,这种差异比幻想与想象之间的差异更大,只不过这两对矛盾体有许多特征非常相似罢了。不难发现,事实上,机灵人必然充满幻想,而真正富于想象的人却绝不会不善分析。
下面的故事将会说明前面的论述,供读者参考。
18××年春夏之间,我寓居巴黎,结识了一位名叫奥古斯特·杜邦的先生。这位青年绅士出身**旧族,但是由于命运的阴错阳差,发生了种种变故,使他家业中衰,落得一贫如洗,于是他精神上也一蹶不振,不再奋发自立,也无意重整家业。多亏他的债权人对他还算客气,竟给他留下一点财产,他就靠着这一小笔财产的收入节俭度日。他量入为出,当然不会有盈余。他的惟一**品是书籍,而书籍在巴黎是很容易弄到的。
我与他的**邂逅是在蒙马特街的一家冷清的图书馆里。由于我俩都在查找同一本非常稀有的好书,我们就认识了。此后我俩常常来往,他以他那种法国人谈到自己时所特有的坦诚向我讲述了他家的历史,我对此极感兴趣。他博览群书,对此我十分惊异。我尤其为他那生动的想象力所感染,我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这种热烈新鲜的想象力点燃了。当时我正在巴黎寻找素材,我觉得与他这样的人交往对于丰富我的素材是极为有用的。于是我将自己的想法直言不讳地告诉了他。我们*后决定在我逗留巴黎期间,同他住在一起。我手头比他宽裕些,于是他答应由我来租房子,买家具,把房子布置成我俩都喜欢的低调风格。我们租的是一幢风雨剥蚀但却别有风味的大房子,位于偏僻的圣日尔曼区。由于迷信的缘故,这幢房子久无人住。
如果有人知道我俩在此的日常起居,一定会以为我们是疯子,也许只是看成一对不伤害别人的疯子。我们不与外界来往,谢绝任何客人。实际上,我甚至没把这个地方告诉以前的任何一位熟人。而杜邦呢,他有好几年不同人来往了,巴黎没有什么了解他的人。我俩就这样孤独地生活在一起。
我的朋友有一种奇癖(我只能这样称他的这种癖好),那就是喜爱黑夜,无缘无故地喜爱黑夜。我也不知不觉地受他感染,喜欢上了黑夜,就像我染上了他的别的癖好一样。我开始和他一样地狂想。虽然长夜总有尽头,但我们可以假想它永远存在。天将破晓时,我们就关上房子里所有的大百叶窗,点上几枝香味极郁的小蜡烛,让蜡烛发出鬼火般的淡淡微光。在这种人为的黑夜中,我们沉缅于白日梦之中——看书,写作,聊天,直到钟声告诉我们:真正的黑夜已经降临。然后我们便跑到街上,手挽着手,继续聊白天所谈的话题,或者四处游逛,在这人口稠密之城市的灯光下,黑影中,以冷眼的观察来获得精神上的刺激。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我发现杜邦有一种极为独特的分析能力,使我不禁颇为钦羡。当然了,从他那丰富的想象力上我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分析能力。他显然也很喜欢运用他的这种分析能力,毫不掩饰自己分析正确时所产生的快乐,尽管这算不上是一种卖弄。他常小声咯咯笑着向我夸口说,在他看来,人们的胸口都有一个窗户,所思所想一望便知。接着他便举出一些惊人的例证,来说明白己的这种看法。每到这时,他就变得态度冷淡,神色茫然,面无表情,就连他那平时很圆润悦耳的男高音嗓音,也尖锐了起来,发出颤声。若不是他那深思熟虑而发音清楚的语言,单听他那嗓音的变化,还真会以为他在同人怄气呢。每当我看到他处于这种情绪中时,就会暗暗想起古人所言的“双重人格”,我也就不由想象着一个两面性的杜邦——既有创造性,又有分析力。这时我便感到非常有趣。
读了上述内容,请读者不要以为我在讲什么神秘的故事,或在写爱情小说。我所描写的这位法国人的种种行为,其实是受了刺激的结果,或者是心智变态的结果。不过我想*好还是举个实例,让读者来了解他这种时候的谈吐究竟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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