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大病初愈
章
京城二月,春寒料峭。
大内寝宫中,来往的宫女面上带着喜意,举步生风地往殿中端热水和巾帕。
明黄龙床上伸出一只白皙的手,一旁候着的小太监眼睁睁地看着圣上就要起身落地,心中着急。太监总管田福生正在外头给圣上暖着鞋子,这会儿没人拦着,圣上才大病初愈,一举一动都让人心惊胆战。
小太监打个激灵,往前一蹿就趴在了床前地上,那天底下尊贵的人,就即时踩在了小太监的背上。
小太监满头虚汗,竭力放松着背部肌肉,结结巴巴道:“圣上,您可别受了凉。”
圣上笑了一声,笑骂道:“滚一边去。”
小太监不敢不听他的话,但也不敢让他就这样下地,大着胆子道:“圣上不可,地上凉,会有寒气从脚底蹿进去。”
田福生一进来就听到小太监这句话,忙上前跪倒在地,手里捧着龙靴,假哭道:“圣上,小的这就来服侍您下地,您可万万别将脚放下来,小的这心都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顾元白哑然失笑:“朕看你**心能跳出个十七八回。”
田福生嘿嘿一笑,小心托着顾元白的双脚,细心给他穿着鞋袜。
顾元白嗅着满屋的熏香和药味,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皇帝,只记得自己生了一场大病,梦中穿过云层,一睁眼就在这具身体上醒来了。
顾元白的这具身体先天不足,太过疲弱,皇帝当得也不怎么样。
宦官专政已经出现了苗头,而宦官专政的出现往往表示着一个王朝已经走到了中后期。权臣和地方势力膨胀,宦官也想要操纵军政,顾元白拖着这副病体,蛰伏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一举将权臣和宦官集体拉下了马,清洗了一遍前朝和内廷,暂且平衡住了三方势力,将皇权威严恢复到了先帝之时。
正当他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时,身体没顶住,在冬末之际,迎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风寒。
重病那几日,顾元白偶然之间听到了一两个极为耳熟的名字,这才终于想起来,他进入了一本书里。
书里的小皇帝活不过几年就会死,给书里的男主角——大名鼎鼎的摄政王让位,书里的另一个男主角是个能臣,会辅佐摄政王留下传世佳名。
顾元白知道这本书还是因为这书被改编成了宫廷权谋网络剧。
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之后,顾元白确实受到了一段时间的打击,先前的野心被扔在了一边,不如一个活命的良方重要。
他自我欺骗,这皇位注定不是他的,他现在做得再多,都是在为未来的皇帝铺路。
但是就此放弃,他又实在不甘心。
这次病中,顾元白想了很多,终决定顺其自然,管好他自己这几年,享受好人生后一段皇帝时光,顺便打打酱油,围观书中两位男主角的友情。
顾元白还真没见过这样共享江山的友情。
“圣上,好了。”田福生轻手轻脚的,生怕惊着了深思的圣上。
顾元白终于站在了地上,宫女拿着熏好香的常服来为顾元白更衣。
衣裳还没换好,外头就有太监前来通报:“圣上,和亲王同户部尚书及其公子正在殿外等候。”
“让他们进来。”顾元白道。
太监将三人引了进来,三人朝着顾元白行了礼,顾元白淡淡应了一声:“起吧。”
户部尚书的公子还未及冠,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他早上被他爹叮嘱了十几二十次,万不可直视圣颜。但不让他做的事他偏要做,如今站在和亲王与爹爹身后,借着隐蔽的角落,他偷偷抬起了眼。
天下之主,正如顾元白所说,是以举国之力养出来的娇贵的人。
小公子这一抬眼,就见宫女小心将圣上的一头青丝顺在身后。圣上**才病好,为了讨个喜庆,特地穿了一身红袍,玉面映着薄红。
小公子连忙慌乱低下头,再也不敢抬眼看上一眼。
“这就是汤大人家的大公子?”
顾元白的语气和气,汤大人受宠若惊,躬身道:“圣上前次才同臣说过宫中少了些年轻人,犬子资质平庸、天生愚笨,但胜在年轻,平日里闹得很。若是圣上不嫌弃,臣就让他多进宫陪陪圣上,也好给圣上解闷。”
顾元白又想叹气了。
前些时日他刚做成大事,做出这样的暗示是为了让这些大臣把家中孩子送到宫里。他身体孱弱,没有后妃和子女,这样做一是将他们当作牵制臣子的绳索;二是以示恩宠,分别敲打、宠爱一些臣子,以分裂文人官僚集团;三是想看看有没有有为之才,好趁早培养,收为己用。
但现在,他是白费这个心了。
“过来,让朕瞧一瞧。”顾元白朝着小公子招了招手,笑道:“汤大人莫要自谦,你教导有方的名声,朕也是听过的。”
小公子屏着气走到圣上跟前,汤大人也紧张得背部微湿。自从圣上一举清洗大内之后,他面对圣上时总会紧张无比,圣上在朝中的威严越加浓重,他担心嫡子御前失仪。
还好圣上**心情应当不错,问的问题也很是平和,小公子一个个答了,从开始的结结巴巴逐渐放开了。
顾元白正要端起杯子喝口茶,手却陡然无力地一抖,茶杯摔落在地,发出刺耳的一声脆响。顾元白看着地上的碎片,只觉得一阵怒火攻心,喉间一痒,开始咳嗽了起来。
小公子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着圣上看去,圣上白得透明的手指摸着胸口,眉头紧皱,正又惊又怒。
“圣上,”小公子大着胆子担忧问道,“您还好吗?”
碎裂的茶杯已经被收拾下去,顾元白止住了咳嗽,又露出笑:“朕无事。”
进殿以来一直没有说话的和亲王嗤笑了一声,凉凉道:“圣上要好好保重龙体,父皇当日将天下传于圣上时,圣上还没有如今这般孱弱。”
顾元白叹了口气:“和亲王说得是。”
顾元白很快就调整了情绪,起身走到殿外,抬头看看天气:“今天的天气可真是不错。”
“圣上身体大好了,天都放晴了,”户部尚书紧随道,“圣上病着的那几日,城中的百姓也愁眉不展,日日在家中为圣上祈福。圣上以德治天下,天下民心尽顺,老天爷也是珍重圣上的。”
圣上笑了,户部尚书瞧见,再接再厉道:“这两日应当都是晴天,春雨贵如油,前些时日细雨一下,郊外的青草野花也都盛开了。犬子都说,他们明日里还有一场蹴鞠赛。”
“哦?”顾元白饶有兴趣,“蹴鞠赛?”
当今圣上喜欢蹴鞠,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小公子脸都红了,暗暗激动地行礼道:“明日是学府内的学子约的蹴鞠赛,统共有四支学子队,为时一个半时辰。”
顾元白道:“说得朕也来些兴致了,你们学府明日的蹴鞠赛在何时何地举办?朕也去凑一凑热闹。”
小公子说了时间地点,欢喜隐隐:“是。”
田福生眼尖地看清了圣上眉目之间的疲惫,赶紧上前请走了户部尚书及其公子。和亲王站在一旁当了一路的木头,正话没说一句就被赶走,此时脸色铁青,狠狠瞪了一眼顾元白,甩袖一同走了。
顾元白看着他这难看的神色,哈哈大笑了一会儿,直到胸口发闷才停了笑,意气风发道:“田福生,走,跟着朕逛一逛御花园。”
“是。” 汤大人父子俩出了宫殿就急匆匆地分路而行,一人去找兵部尚书做明日圣上出宫观看蹴鞠赛的准备;一人赶快回到了学府,去同掌教说圣上亲临的事。
这事果然在国子学中掀起惊涛骇浪,掌教“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圣上亲临?”
助教和直讲跟着站起身,殷切地看着户部尚书的儿子汤勉,哪里还有平日里的严厉矜持。
汤勉忍不住又说了一遍:“回掌教,圣上是如此说的。”
掌教是正五品,学府的官员没有朝政可上。他也只曾远远地见过一次圣颜,此时听到这个消息,胸腔内顿时涌上一股大喜之意。他满面春风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时不时哈哈大笑,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兴奋。
助教和直讲更是从未见过圣颜,其中一个姓钟的直讲已五十多岁,不禁两行热泪流下,与身边人喃喃:“未想到我也能有面圣的**。”
助教勉强冷静:“掌教,咱们学府中的那四支蹴鞠队可是随便组建的,本事有好有坏,若是这样上场,必定会坏了圣上的兴致。”
掌教脚步猛地一停,不住点头:“对对,那就**赶快重新组建四支蹴鞠厉害的队。哈哈哈,那群小子怕是听到圣上要来,要一拥而上了。”
掌教想起什么,又转头问汤勉:“圣上可有说是微服私访,还是大张旗鼓?”
汤勉讷讷:“圣上并没有说,但家父已经去找兵部尚书了。”
掌教想了想,抚着胡子点了点头,也不再同汤勉多说,道:“明日你必定要上场的,**好好休息,明日好为我国子学争光。”
汤勉坚定道:“学生会的!”
他只要想一想明日圣上会来看他蹴鞠,就已经觉得浑身都是劲儿了,恨不得现在就是明日,好在圣上面前表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