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在上课。
这节课是“外丹精通”,上课的仍是丹鼎真人,但内容比起“外丹入门”来,已经艰深了不知有多少倍。
学完“外丹入门”,算是知道了许多基础的炼丹手法,可以上“外丹普通”,上完“外丹普通”,才能选“外丹精通”,在“外丹精通”的考核中取得甲等后,理论上就精通了所有的炼丹手法与技巧,能够在材料充足的前提下,按部就班炼制所有丹书上有名的丹药了——除非那丹药需要极为特殊的机缘。
丹鼎真人对他很好,经常点名表扬,说他丹火纯粹,没有什么杂质,手法上又很少出错。
“林师兄。”下课时,他被同桌的一个姑娘叫住了。
“师兄,真人说'一以化万,万材归宗',我有些不明白。师兄可以给我讲解一下么?”
林疏便整理了一下语言给她讲解。
春去秋来,转眼之间,他已经可以被喊“师兄”了。
因为他有时持琴的缘故,旁人皆以为他是乐修里的琴修,无人知道他本身毫无灵力的事实。而之前的几次期末考试中,他因为背得比较好,拿了许多的甲,居然渐渐变成了旁人口中的学霸,也是十分新奇了。
姑娘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后,拍手笑道:“原来是这样!”
林疏没有再说什么,收拾了一下东西,打��回去。
姑娘道:“师兄,你也去饭堂么?”
林疏道:“是。”
姑娘道:“我们一起去罢。”
林疏道:“不了。”
姑娘有些恹恹不乐,道:“好吧。”
林疏便收好东西,一个人去了饭堂。
他倒没有怕那姑娘不开心,因为只要姑娘稍加打听,就会知道他已经有了饲主。
虽然饲主暂时不在,但他也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能和其它的女孩子接触过多。
吃饭,回竹舍,已经到了傍晚。
他没再做整理书籍和照料灵草的委托了,这两年来一除了上下课,都在练琴、照顾猫和学习《寂灭》。大小姐闭关前已经吩咐了凤凰山庄去寻找材料,加上万鬼渊中拿到的那些,“寂灭针”已经炼制成功了。
这针有一指长,通体漆黑,寒冷无比。佐以青冥魔君留下的使用方法与技巧,无论与什么样的敌人相对,只要能找到机会将此针刺入他体内,顷刻之间,那人必定散去全身功力,成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并且毕生难再修炼。针的威力自不必说,但也着实有些过于阴毒,不可轻易使出,因此只做危急关头保命之用。
至于《寂灭》中其它内容——林疏自认已经学得差不多,可以再上一层楼了。他便翻到秘籍后一部分,打算看看青冥魔君的“寂灭灵虚功”是怎样的一部功法。
须知世间的所有功法,都是在灵力流动上下功夫,没有灵力,自然不会有功法,青冥魔君却创了这么一个“寂灭灵虚功”,林疏已经好奇很久了。
——若不是被师父常年养成的学秘籍要稳扎稳打,不能跳跃的习惯,他大概早就看了。
他翻到这后一部分。
感觉是,很薄。
但前面的内容已经证明了青冥魔君水准之高,想来这一部分必定言简意赅,虽薄,却十分高深。
林疏怀着敬畏之情开始阅读。
这页的句子,还是青冥魔君一贯的、半文不白、个人感情色彩浓重的风格:
本君以为,甚么灵力、功法,全属无稽之谈,经脉更是如此。待我练成“寂灭灵虚功”,定要让仙道魔道的学究好看。
林疏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发言产生了兴趣,继续往下翻。
第二页,青冥魔君抛出了一个问题。
世人**修魔,皆要讲究心境,可为何和要讲究心境?灵力修为,为何又与心境有了关系?
——林疏觉得这个问题不错。
因着两年前梦先生提到了心境的问题,他后来便去藏书阁读了不少有关心境的典籍。典籍里面,大致的观点是**乃是修心,天道有常,不因任何事物改变,因此世间万物有生有灭,循环不息。那么人的心境也是如此,唯有心如止水,清明澄净,灵力流动方能生生不息。
因修心的缘故,仙道中虽不乏豪爽耿直之辈,却无粗鲁浮躁之徒,虽有精明狡猾之辈,却无奸诈阴险之徒。
林疏想看看青冥魔君怎么解释这个问题,于是翻到下一页,
——这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按照魔君这么个一句话用一页纸的书写方式,岂不是很快就会翻完剩下的页数么?
然后魔君写道:本君思来想去,未想出心境与修为间到底有甚么既定的关系,又想到本君炼制寂灭针,寂灭剑诸多宝物所用材料,如冥龙骨,千针莲叶等物,分明也没有灵力修为,其毒性却能使人灵力尽散,可见灵力也不是甚么天地间独出一格的好东西。
——这说法,倒是让人耳目一新了。
林疏继续往下翻。
这一页的字数也颇多,魔君讲,他认为灵力也是这世间寻常的物件之一,与草木,猫狗没有什么不同,人之所以能驾驭灵力,不过是借了天道一点力量而已。
然后,魔君在此处括弧:当然天道也不是甚么神奇的好东西。
再下一页,魔君终于步入正题,道:然而人又是如何借得这力量,与那心境又有何关系,这便是本君“寂灭灵虚功”要讨论的问题了。
林疏往后翻。
下一页写了几个大字:
月华狗贼,诈死诓我!
我去寻仇,先不写了!
先不写了,也就是说以后还会写?
林疏接着往后翻。
没有然后了。
再往后翻。
再往后的地方潦潦草草写了几个字:本君杀了亲传徒弟,没有传人可传,听闻浮天仙宫搜罗宝物,便把平生所学交出去,若有人看到,便算是我的传人,为师在青冥山留了点东西给你,记得去拿。
继续往后翻。
没了。
林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虽然月华仙君未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林疏认为这并不能成为秘籍中断的正当理由。他把之前的部分翻来覆去读了许多遍,揣测青冥魔君到底想写什么东西,然而这位魔君的思维跨度太大,前文已经跳跃无比,后文更是难以猜出。
至于后一页上的“青冥山”在何州、何郡,魔君也没有提到过,千年来沧海桑田变幻,地名也不知是否还存——即便有后人阅读到了这份秘籍,怕是也难找到这所谓的“青冥山”到底在何处。
便宜徒弟林疏猜测魔君意图未果,默默合上了《寂灭》。
此时夜已经深了,外面的竹海里,越若鹤兄妹的练功也已经结束。
越若云道:“爹爹**又来信了,说,爷爷的脑子,近日愈发的糊涂,分不清物与我,并且常在睡梦中说些玄妙莫测之语,恐怕离羽化不远,要我们这次放假,不要去外面,回家看看。”
越若鹤道:“好。”
林疏想了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闽州的李鸭毛一家了。
上一次书信往来还是六月时。
李鸭毛的上陵试,可以说是十分坎坷。
年,也就是林疏来到上陵学宫的那一年,梦先生要他回去再多识些字,不然恐怕读不懂心法秘籍,跟不上学宫的课程。但李鸭毛先前大字不识一个,纵然凭借着天生有些聪明,一年之内,也识不得多少字,于是第二年又被梦先生打回去继续识字。第三年,好不容易识了足够的字,自信可以通过考核,临考前又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整个人糊涂的很,连门都出不得,自然错过了为期只有一个上午的上陵试。
如今是第三年的一半。林疏想了想,不知不觉,自己来到上陵学宫,已经过去两年半了。他望向角落的铜镜,两年下来,镜中人已经长开了许多,至少,若是当年的大小姐看到现在的自己,是决计不会再用“矮病秧子”这种形容词了。
既想起了李鸭毛一家,他便写了封信,询问家中情况如何,是否平安。写完信后,将它放在显眼的位置,打算明日出去上课时带上,交给后山的灵鸽送去闽州。做完这些便无事可做,他抬眼望向窗外,看着凌凤箫的竹舍。那里黑黢黢一片,两年来,日日如此,仿佛从来没有人居住过。学宫里新来的师弟与师妹,已经并不熟悉大小姐的名字了。
但对于林疏来说,他这两年来的生活千篇一律,毫无任何新意可言,并没有什么新奇深刻的事情发生,倒觉得唯独两年前和凌凤箫一起度过的日子历历在目,仿佛大小姐昨日还打一把红伞坐在中庭,顾盼生辉,鲜艳夺目。
而他此时看着大小姐的房间,又看看桌面上那封信,恍然间觉得自己和这个尘世,还是有些牵连的。
又胡思乱想了些什么,过一会儿,洗漱完毕,放空脑袋,把猫从床中间抱到一边,睡觉。
每**的日子,都像这**一样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