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南城步入炎夏。 烈日灼热,炙烤着大地,空气里氤氲着黏腻的气息。 教室里没有空调,吊在天花板上的风扇快速运转着,送出来的风被高温侵蚀,携着滚烫气温吹向下面坐着的三十个学生。 教室热得像是个大火炉,但又异常安静,只不时响起纸张翻动的声音。 学生们都专心致志地做着面前的试卷。 陆相思提早半小时就做完卷子,她有些百无聊赖。 教学楼五楼,青翠枝叶也无法触及的高度。 不知何时,炽热干燥的太阳被铅灰色的云层遮挡,空气变得更稠闷。 陆相思皱了下眉。 她没带伞,好在她家和附中也就一条街的距离。 她暗自祈祷这雨晚点来。 老天也像是听到了她的祷告,直到考场铃响,沉沉天色垂落,雨珠依然未坠。 学生蜂拥而出,挤在教室前门外翻找自己的随身物品。 直到桌子上只剩下两只包,陆相思才走过去。 视野里多了一只手。 手指修长纤细,五根手指头戴了四枚戒指。 陆相思装作视而不见地移开眼,拿起自己的包后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她边走边从包里拿出手机,开机。 手机里有不少消息,都是家里人发给她的。 她一一回复,回完所有的消息,才发现不对劲—— 陆斯珩没给她发消息。 陆相思给他打了个电话。 无人接听。 她收起手机,转身进了洗手间。 上完厕所出来洗手,一个抬眸,陆相思意外地和镜子里的人四目相撞。 女生的头发漂染成银灰色,耳边打了四个耳洞,整个人刻满张扬与高调。她的目光直白又大胆,火辣辣地打量着陆相思。 陆相思的头发长至腰际,发尾微卷。 她穿着衬衣,百褶裙掐着纤细窈窕的腰肢。 一双鹿眼黑白分明,明润干净,皮肤瓷白到能够看到底下的血丝,是漂亮却又没有任何攻击力的长相。 迎着旁人的目光,陆相思不为所动地收回视线。 关了水,她转身离开。 身后的人叫住她—— “原来何处安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儿啊,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女生的语气带了几分欣羡。 洗手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很显然,她在和陆相思说话。 陆相思打开通讯录的手一滞,转过身,有些不解:“何处安?” 女生一愣,显然没料到陆相思是这个反应:“你不认识他吗?” 陆相思说:“抱歉,我不认识他。” 她按下拨号键,给陆斯珩打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 “嘟——嘟——嘟——” 被人挂了。 陆相思垂眼看着手机。 身后的人穷追不舍:“你真的不认识何处安?” 陆相思摇摇头:“不认识。” 女生接着问:“那就是说,如果他对你表白,你不会答应他,对吗?” 女生目光灼灼地望着陆相思。 没有任何犹豫,陆相思点了点头,怕她不信,又补充了一句:“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女生眼神里的敌意顿消:“谢了。” 莫名其妙。 陆相思烦躁地走出了洗手间。 前后也不过五分钟的工夫,室外却已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珠被风吹入教学楼的走廊里,地面印着斑驳雨水。 风很大,她被几颗饱满的雨点砸中。 她拿出手机,又给陆斯珩拨了电话过去。 手机在中控台上振动不停。 来电人是“妹妹”。 梁裕白的手机通讯录空白,没有保存任何一个人的联系方式。 这显然不是他的手机。 陆斯珩拿错手机了。 他把梁裕白的手机带走了。 梁裕白向来耐心欠佳,接起电话,语调冷漠疏离,甚至可窥几分躁意:“陆斯珩拿错手机了,你找他有事?” 电话对面安静了几秒。 突如其来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嘈杂的雨水声在车厢内回旋,显得十分空寂。 梁裕白的嗓音像是比冷气还凉:“听到没?” “那我哥哥人呢?” 往车外看去,不少学生因这猝不及防的暴雨而佝偻着背往校外跑,双手举着书包挡在头上,雨水却淋湿了半个身子。 徒劳的无用功。 梁裕白把视线移到校门外。 因为这场暴雨,使得校门外的交通拥堵,保安们穿着一次性雨衣艰难地维持秩序,刺耳的口哨声不断响起。 汽车喇叭声穿透雨帘。 “只许出不让进。”陆相思说。 梁裕白淡声道:“考场外接你。” 陆相思:“他在外面?” 梁裕白的耐心告罄:“自己出来找。” 电话挂断,梁裕白看了眼时间。 陆斯珩是在十五分钟前下车的,而考试是在十分钟前结束的,然而陆相思不停地给陆斯珩打电话,显然二人并未碰面。 梁裕白给自己的手机打电话,耳边始终是“对方正忙”的冰冷女声。 重复几次,梁裕白烦躁地把手机扔在副驾驶上。 他自始至终都认为女人是世界上麻烦的生物,没有之一,也对陆斯珩这样的妹妹至上主义者嗤之以鼻。 雨势渐大。 梁裕白的眼底渐渐阴沉。 时间点滴而过。 天色变暗,风拍打着树叶。 考试已经结束十五分钟。 梁裕白熄火下车,撑着伞,绕过人群熙攘的学校大门,走到学校后门。后门藏在窄巷里,暗沉天色下,路灯发出昏黄的光。 枝丫被风吹得张牙舞爪,他的眉眼藏在阴暗中,带着不近人情的冷削。 他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再度亮起。 梁裕白往教学楼走,嗓音冷淡地接起电话:“终于记得你拿了手机这回事?” 陆斯珩语含歉意:“刚才太吵了,没听到。”他顿了下,“对了,你怎么不在车上?” 梁裕白走进春华楼大厅,答非所问:“在学校。” 陆斯珩挑眉:“你去接相思了?” 梁裕白轻嗤了声。 陆斯珩松了一口气:“那就辛苦你了,小白。” 梁裕白上楼梯的脚顿住,声音冷淡成线:“你再敢这么叫我试试?” 陆斯珩笑着改口:“麻烦你了,梁大少爷。” 电话挂断,梁裕白收起伞。 走廊外,不少女生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他视若无睹。 陆斯珩的通讯录极其简单,只十几个联系人。梁裕白轻松地找到“妹妹”这个备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扯起一个极为寡冷的弧度。 顿了顿,他拨了出去。 湿冷的雨斜密地落了进来。 陆相思紧贴墙站着。 在她思考是要让工作繁忙的父亲来接,还是自己淋雨出去找陆斯珩的时候,手心里的手机嗡嗡地振动了起来。 是陆斯珩的来电。 惊喜不过刹那,凉丝丝的雨水提醒着她,陆斯珩拿错了手机。 陆相思侥幸地想:但也许陆斯珩已经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电话接通。 “哥哥?” 女声轻轻软软,像斜密而过的雨丝安抚着他焦灼又烦躁的心绪。梁裕白握着伞把的手收紧,又逐渐松开。 “是我。” 陆相思语气失落:“我哥哥呢?” 梁裕白冷冷地问:“哪栋楼,几楼?” 气氛骤然凝滞下来。 梁裕白还想再重复一遍,突然,耳边响起陆相思的声音,她声音微低,缓缓说明:“春华楼一楼,东侧。” 话音落下,梁裕白走向东侧。 走廊尽头,女生拿着手机在说话,声音和听筒里的如出一辙。女生的身材高挑纤细,头发绾至一侧,脖颈线条精致流畅。 离她一米距离时,他停住。 “陆相思。” 两个声音重叠着响起,质感冰冷,微微泛哑。 陆相思循声望去,落入一双漆黑的眼里。 走廊的灯时暗时亮,梁裕白的神情也随之变得忽明忽暗,眼底却是无法触碰的森冷。 风雨交加。 他似是从暗夜里来。 陆相思怔怔地望着他。 眼底却看不到任何人。 他是暗夜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