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我妈门前种花。 花的种子是我从网上拍来的。花十多块钱,就能买上一小把种子。我乱七八糟买了很多,上面标注的是,小野花。好,就它。因为野,好长,合我的性子。 我妈听说我要种花,乐得眉开眼笑,一迭声答应,好啊好啊,家里有的是地方。她早早就把门前的一块地给收拾出来。那块地,原先长着蚕豆。蚕豆都开花了,眼看着结荚了,节俭了一辈子的我妈,却毫不吝啬地把它们全部拔掉。 我携着我的花种子回家。我妈高兴,她屋里屋外不停来回转,一会儿找铁锹,说要把地再整一整。一会儿又说要去地里挑蔬菜,给我中午炒着吃,忙得一团糟。却在那“一团糟”里,透出无比的幸��来。她的嘴一直咧着,合不拢了。她说,你一到家,家里的门檐都变高了变亮堂了。 这话说得我既开心又黯然,我们兄妹大了,各自有了家庭牵绊,难得回老家。家里只剩我妈我爸两个老人,暮气笼罩下,都是冷清。 我爸也忙活开了。他给那块地追加了底肥,还用钉耙,给划拉出漂亮的地沟。我妈说,我和你爸特地跑去问人家找的鸡粪呢。想我的野花们真是有福,落户到我妈家,受到这等礼遇。 种子刚种下,我妈就给浇了一遍水。然后是天天向我汇报,门前地里的情形。有鸟来啄食,我妈又多了一项任务——赶鸟。整天忙得更不可开交了。 一十八天后,种子们终于出芽了。我妈不时就跑去看一回,说,啊,那些小芽儿,像些小虫子在爬。我在心里面好笑着,这些小花儿,不单充实了我妈的日子,治愈了我妈的孤独和冷清,还让我妈学会用比喻句了。 花儿们疯长起来,很快密密地长了一堆儿,你挤我我挤你的。原先的地方不够它们住了,我妈忙着给它们间种,把屋后也栽上了。花抽枝了,花打花苞苞了,这都是大事儿,我妈很细致地向我汇报。平时少言寡语的老太太,变得碎嘴起来,语调里,都带着笑。 再一些天后,花终于开了,居然是漂亮的格桑花和波斯菊。红的,粉的,黄的,白的,不一而足。我妈的屋前屋后,像来了一群穿着鲜艳衣裳的幼童,整日里喧喧喳喳、跳跳蹦蹦,好不热闹。 蝴蝶们也来了,恋恋地绕着花飞。我妈说,没魂的蝴蝶啊。她那是形容蝴蝶多。那景象我不用想,也知道是怎样的绚丽。我妈不会用“绚丽”这个词,我妈说,好看呢,好看呢。 村里人没见过这些花,又好奇又羡慕,有事没事,爱转到我妈门前来看。孩子们更是日日频相顾。问我妈讨得几朵回去,开心得不得了。有人开始试探着问我妈讨要一些,回去栽种。我妈起初还吝啬着不肯给。我让她放心,这些花性子都泼,一长就是一大片的,只要想要的,都给。 于是乎,我妈门前总有人去讨花。我回去,我妈告状似的说,烦死了。我看她说这话时,是多么口不对心,她脸上的笑容里,分明写着快乐。那种给予的快乐。 今天我妈又告诉我,隔壁村子里的谁谁谁,也跑来问她要花种子。格桑花开过了,我妈专门弄了个罐儿,收藏这些花种子。那罐儿比金镯子还珍贵,她看得可紧的。 我问我妈,给她了吗?老太太端起架子来,狡黠地笑,她来要了三回,我才只抓了一丁点儿给她,要的人多哩,我要省着点。她计划着明年,把门口的路边,也都给种起来。 我笑她,那不是谁都可以采了吗?我妈被我点破了心事,她嘿嘿两声,讪讪笑着,有些不好意思。 我很高兴,我随手丢下的一把花种子,能让我妈的晚年,浸在花开的缤纷里。我更高兴的是,一个村庄,不,更多的村庄,都将因这一把花种子,而花开沸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