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某年某月某日的黄昏,在魔都上海的西北角,陈小元开着车好不容易找到一块清静的空地,刚刚把胥小曼顶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正准备好好地亲热亲热呢,突然有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头疯疯癫癫地跑上来,把一个东西恭恭敬敬地递给了他。 陈小元以为是什么传单,如今拦路散发广告传单的人真多,但是拿在手中才发现,竟然是一个瓶子。不是胭脂红粉的瓶子,不是油盐酱醋的瓶子,也不是啤酒红酒瓶子,而是白酒瓶子,空的,瓷的,白色的,不透明的,沉甸甸的,样子十分好看,像一个景泰蓝花瓶一样精美。他正想扔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再借着*后一束阳光仔仔细细一看,瓶子上的商标被撕去了一半,另一半上隐隐约约地写下了几行小字—— 让枝头*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了。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陈小元一愣,再回头的时候,送瓶子给他的老头已经不见了,消失在迷离的风中,只留下一串叮叮当当的声音回荡着,分明是几个空瓶子相互撞击而产生的。此时的云像被抛弃的旧旗袍,大朵大朵地堆在天边,可以用上海女人的“作”来形容。什么是“作”呢?陈小元总结出来的意思是,你认识一个美女,你说她漂亮她不高兴,你说她不漂亮她也不高兴,你什么都不说她更不高兴,可谓是变幻莫测,也可以说是风情万种。云的颜色也一样,白不白,灰不灰,黑不黑,彩色不是彩色,而且刚刚还在东边呢,一会儿就跑到了南边或者西边;明明感觉是个大晴天呢,却突然不动声色地下起了大雨。魔都就这么诡异,尤其在变化多端的春天,别说一朵云了,擦肩而过的这么一个人,你也很难对他下一个确切的定义。 那天晚上,陈小元和胥小曼躺在那片空地上看着满天繁星,话题都是围绕着这个瓶子展开的。胥小曼问,这是装什么酒的瓶子啊?陈小元说,不知道,瓶子都这么好看,应该是好酒。胥小曼说,喝掉这瓶酒的是什么人啊?陈小元说,这种酒一瓶起码几千块,应该是有权有势的人喝掉的。胥小曼说,为什么不是有钱人喝掉的啊?陈小元说,好酒,买的人不喝,喝的人不买,多数都是款待别人用的,这就像风骚的女人,睡了的不会娶,娶了的睡不着。胥小曼笑嘻嘻地说,我明白了,这就是你一直拖着不和我结婚的原因吗?陈小元说,你又不风骚,顶多算是漂亮吧。胥小曼一翻身,骑上了陈小元,一边活动一边说,我就风骚风骚给你看看! 两个人云云雨雨地折腾了半天,陈小元又好奇地问,你觉得那个老头为什么要送一个空瓶子给我啊?胥小曼说,他应该是拾破烂的,他觉得挺好看,当破烂吧,太可惜了,就送给你拿回去收藏。陈小元说,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为什么偏偏送我?胥小曼说,对呀,他为什么不送我。 这个大美女呢?难道他是傻瓜或者疯子?陈小元说,我看他的样子倒像一个巫师。 大概又过去一两个月了吧,陈小元从一本书中无意中看到了那几句话,才恍然大悟,写在瓶子上的原来是诗,而且来头不小,竟然出自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秋日》。再后来,他才隐隐地意识到,这个空瓶子是这座城市送给他的礼物,是为数不多的值得被他珍藏的礼物,他和它之间有着某种说不清的关系,甚至感觉它和他有着某些相似之处,他懂它,它也懂他,总有一种要相互诉说的那种欲望。所以,它很乐意被他收藏,他也想把自己装进它的身体里。 这个空瓶子从此就摆在了陈小元的身边,像摆着一件艺术品一样,却从来都没有想到插花,虽然*适合的还是插花,比如插一束百合或者玫瑰。如果真的插了花,那千万别忘记装水。装水或者装着水一样的液体,才是瓶子真正的意图和价值所在。 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在混沌大开的物欲横流的人世间,*让人揪心割肉的是房子。 呵呵,房子是什么呢?不就是瓶子吗?没有了瓶子,拿什么去装水呢?水不装在瓶子里,那不就四处动荡了吗?水只有装在瓶子里才会是风平浪静的。人世间多数的悲喜剧都是因着瓶子,不对,是房子,是因着房子而起的。没有房子你等于一无所有,有了房子,家,爱情,浪漫,潇洒,自由,安宁,那种优越感,甚至是功名利禄和千里江山,你就什么都有了。 反正时间到了某年的夏天,在梅雨季节来临之前,陈小元和胥小曼经过一段时间的煎熬,迎来了平生难得的一桩大喜事,便是有了一套他们自己的房子。房子正好位于上海西北角,属于桃源地区,小区名叫米罗公元。米罗是西班牙艺术家,所以整体风格偏向欧式,设计是非常文艺的,路面铺着的砖是红色的,外围的门面房也是赭红色的,喷泉,八角楼,罗马柱,还有一个烟囱似的尖顶,尤其是仿制米罗的超现实主义雕塑,《夜之鸟》,《逃离的女人》,《绿色月亮高高挂》,大门口呀,小路旁呀,草坪上呀,景观河畔呀,不几步就会冒出一个,把小区搞得既洋气、浪漫而又妙趣横生。 在熙熙攘攘的上海,这地段算是比较偏僻的了,也可以说是非常幽静的了,因为东边紧挨着中环线,东北角是火车西站,北边隔着一条桃浦路就是火车轨道,西边两三公里是外环线,南边不到五百米是沪宁高速的起点,像四道栅栏一样团团地围出了一个真正的桃花源。米罗公元坐北朝南,大门规划在南边的桃林路。沿着东西走向的桃林路架设着高压电线,威武的电线塔穿过的同时,下边形成了一条五六十米宽几公里长的绿化带,四季花儿常开不败,有几个人工湖,湖里种着荷花,湖边长着芦苇,几对黑天鹅在里边游弋,据说树林子里还有野生动物出没,比如小灵猫、黄鼠狼和野鸭子,还有夜鹭、乌鸫和斑鸠,偶尔好听地叫上那么几声,搞得像个自然保护区似的。 陈小元*心动的,是出了大门一直向东走,穿过中环线就是真如古镇,古镇上有一条老街,光滑的石板路两边,除了酒吧茶吧咖啡店,大多数是卖文物字画和金石玉器的,不说淘什么宝贝吧,经常去把玩一下砚台、茶壶和奇石,也觉得挺过瘾的。尤其老街上还有一座真如寺,逢年过节可以去烧烧香拜拜佛,即使坐在家里,也许就能听到渺渺的钟声,闻到一股檀香袅袅的味道。胥小曼*心动的,是米罗公元的西隔壁,规划了一个大型花卉批发市场,按照她的想法,建成以后,买花呀,种草呀,不仅方便,应该也很便宜,像皇宫里的后花园,回家或者出门先到花卉市场逛一圈,心情肯定会非常不错,晚上开着窗子应该能闻到吹过来的花香,甚至还会吸引小蜜蜂花蝴蝶朝这边飞舞。 陈小元相中米罗公元以前,早已经和胥小曼同居了。当时同居的房子是一套一室一厅,几个人合租的,他和胥小曼住在小小的卧室里,两个前同事,一个叫小叶,一个叫小孙,支了一张上下铺的架子床住在厅里。出租屋位于苏州河畔,在静安区恒丰路桥南侧,属于为数不多的还没有被拆除的石库门老弄堂,不仅乱糟糟的,而且一点都不隔音,形形色色的人挤在一起,打情啊,骂俏啊,争吵呀,寒暄呀,甚至是男女之间的床笫生活,稍微叽叽歪歪几句都成了现场直播。 陈小元和胥小曼都是干柴烈火的年龄,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干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也只能闷在被窝里。他们憋屈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一次胥小曼实在忍不住,干脆掀开了被子,放肆地叫了一次床,陈小元被刺激得正起劲呢,抬头一看,发现小叶与小孙就在门外认认真真地听着。其实,房门是有的,却没有门扇,只挂着一条白色碎花的布帘子,如果在白天或者晚上开着灯一照,里里外外像皮影戏一样,都是影影绰绰的了。小叶若无其事地说,你们继续吧,权当我们在看黄色录像。陈小元心里咯噔一下,整个身体一下子就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