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野井停顿了一下。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要想完成如此重大的一个心愿,这可能是他*后的一次机会。于是,沉吟了一下,他一口气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那东西只是一缕黄色的头发。从他身上发现那东西的英国士兵,或许听信了不少关于世野井对女囚如何残暴狠毒的传言,还以为那是世野井从一个女囚头上割下来的,一把将其从他的手中夺走,并怒不可遏地给了他几拳。说到这里,世野井称自己并没有要抱怨的意思,只是需要强调并指出,那个士兵错了,误会他了。那是男人的头发,不是女人的。那是他平生遇见过的*了不起的一个男人头上的一缕头发。那个人曾经是他的敌人,现在已经死了,死了也依然是他心目中*了不起的一个人,他永远不会忘记他。 他声称,从死者的头上剪下那缕头发,纯粹是为了让后人能对先者的灵魂表达一种敬仰,并让先者的灵魂在来世能得到一个安身之所。他原本打算在战后把那缕头发供奉在祭祀自己先祖的那个厅堂的*深处。可如今,唉,劳伦斯刚才回答他提问的话已经表明,原本的打算八成要落空了。不得已,他转而想拜托劳伦斯代他完成这件事,只有这样,真要到了该走的时候,他世野井才能走得安心。 劳伦斯答应了。从审判世野井所出示的一系列证据中他找到了那缕头发,并一直替他保存着。但*终,世野井被判了七年监禁而非预期的死刑,且四年之后,世野井被特赦并释放,于是,劳伦斯就把那缕头发寄给了已经返回日本的他。世野井立即回信,表示了自己由衷的、巨大的感激之情。那缕头发被供奉在一个神社,那里终日香火不断。世野井还写道,那是一个景色秀美的地方,位于一条柳杉林荫道的尽头,两边都是峻峭的山峰,那漫山遍野的枫树,到了秋日庆典的时候,红得像是森林大火在燃烧。一条长长的、飘逸的瀑布仿佛从云层之上飞流直下,注满了神社脚下的小溪和池塘,池塘里满是鲤鱼和梭鱼。那里的空气中充满了树叶和松木的芳香,因着四周充沛的水源而净化得沁人心脾。他希望劳伦斯能同意,这里,对于如此高尚的那一个灵魂,应该是再适合不过的一处安身之所。*后,他,世野井,借此机会写就了一首小诗,并亲自前往神社,低低地鞠躬,使劲地拍手,以确保各位神灵知道他到了那里,然后恭恭敬敬地奉上他写的诗,供祖先们品鉴: 那个春天, 奉我神的旨意 我前去与敌拼杀。 这个秋日, 我回来了,并祈求我神, 把敌人也接纳下吧。 “你看,”劳伦斯对我说,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格外低沉,“弟弟在遥远的故乡在哥哥心里播下的种子,现在又传播到了更多的地方。那天,它就被播种到了你们在爪哇的战俘营。是的,甚至日本人杀死西利尔斯的方式,也无意中上演了播种他行为种子的一幕,因为他们不仅是将他鲜活的躯体活埋,而且是在将他直立着‘种’下,就像在那片沃土之上新栽下一棵正待茁壮成长的小树一样。甚至连他们否定西利尔斯所作所为的那种方式,也反倒成为对其的一种变相肯定。更何况他又被世野井‘种’回了他的故乡,‘种’到了山巅之上,‘种’在了他的众神当中,而在我们这里,种子依然还活着,正在你我的身上生根、发芽、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