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已来,只是处处不可导。 引子 代号:伯劳 2028年12月6日。日本,九州,福冈,**料亭“三日月”。 山口组组长筱田太洋正襟危坐于岛桑木制成的木桌前,桌面雕有猛虎和恶鬼纠缠的浮世绘,似乎象征着他内心口腹之欲与求生欲的搏斗。“三日月”位于福冈一条名不见经传的深巷中,只为极道1重要人物服务,要品尝这里的招牌菜河豚全席,更是需要提前三个月预约:一个月留给渔夫在河流中捕捞筛选野生虎河豚,一个月留给河豚逐渐适应人工池水的温度和流速,一个月留给厨师处理食材。筱田太洋每年冬天前往“三日月”,冒着中毒死亡的危险大快朵颐,许多人劝过他,至少换成肉质稍差但危险系数大大降低的人工养殖脱毒河豚,但他不为所动,依旧沉醉于这种俄罗斯轮盘赌般的快感中。 河豚刺身上来了,层层叠叠的河豚肉被摆成牡丹花的形状,每一片都薄如蝉���,在灯光下晶莹透亮。久久凝望着鱼生的筱田太洋需要一杯酒壮胆,他摇了摇面前的雕花摇铃,一个新来的侍者想上前询问,但很快被年老的侍者们拉住,他们在短暂的交头接耳中很快达成了共识,这位客人摇铃并不是为了寻求他们的服务。 跪坐在房间的角落、身着豪华振袖1的爱琳·索菲亚慢慢站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被软禁在这里四年,每个星期制造五分之一品脱2容量的口嚼酒。山口组现当家的爱好从内到外透出中年胖男人的奇怪品味,每年的今天他都会仔细品尝爱琳·索菲亚在过去一年里出产的五十二杯不同发酵程度的口嚼酒,辅以五十二片河豚刺身,发出五十二次满足的叹息。 “爱琳妹妹又长高了一点呢。”筱田太洋打量着女孩,“毕竟是到了长身体的时候啊!” 爱琳·索菲亚的双眸里依旧是浓重的冷漠,她把托盘里一杯杯的口嚼酒放在桌上,认真地将它们排成一个矩阵。 筱田太洋笑笑:“中国明代的徐应秋有本书叫《玉芝堂谈荟》,里面谈到口嚼酒,‘于美人口中含而造之,一夕成酒’。你有一种……有一种万中无一的洋甘菊甜味。” 他把河豚刺身浸入其中一个蓝釉瓷杯,搅拌三圈后吃下。少女的芬芳和鱼生的柔韧流转在喉间,悄无声息滑入腹中,仅仅余留稍许的湿漉触感驻留在唇齿。筱田太洋闭上眼睛,他在享受这生涩的余韵,但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从骨髓深处爆发出的痛楚,他想喊叫,但口唇、指端、舌尖都已经开始麻木,他想喘气,但呼吸、回流已经开始衰竭。山口组组长向后仰倒在座椅上,皮肤发紫,侍者们惊慌地去取大剂量5%碳酸氢钠静滴液,准备碱化血液抢救。 河豚毒素(TTX),氨基全氢喹唑啉型化合物,自然界毒性*大的神经毒素之一,致死量0.5毫克,毒性比氰化物高1250倍。因其具有强大的热稳定性,烹饪加热过程极难除去毒素,野生河豚更是连血液都充斥着剧毒,只有经验*丰富的大厨才能处理。“三日月”是美食家圈子中久负盛名的料亭,年迈的主厨兢兢业业于河豚烹饪,五十年来未尝失手,想不到在退休前夕终于马失前蹄。 筱田太洋紧握着爱琳·索菲亚的手,他倾尽全力吐出几个模糊的单词:“拉尼厄斯……” 爱琳·索菲亚因疼痛退后一步,呆呆望着这个脸涨成猪肝色的男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直到一整队医生轰的一声拉开纸门,凌乱的脚印印在榻榻米上,她才躲到角落。他们七手八脚将筱田太洋抬上担架,中流量输氧,肌注苯巴比妥抗惊厥,但肥胖的男人已经陷入深度昏迷,无应答、无睁眼、无肢体运动,格拉斯哥昏迷指数3分。在送往医院抢救二十四小时后,ICU传来令人沮丧的消息,抢救失败,山口组组长筱田太洋先生因急性TTX中毒死于呼吸循环**衰竭。 筱田太洋的死亡*终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这个执着的食客早就该对自己的命运了如指掌。正如《叶隐》之言,“武士之道,即醉心于死”,筱田太洋对这句话笃行无疑:控制欲极强的山口组组长,即使是死亡也力求尽在掌握之中。他明白很多事情背后潜藏的风险,但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也义无反顾地执行,正是这样的信条让他爬上黑道权力的**,也*终令他付出了巨大的、远远不止是生命的代价。 隆重的葬礼后,遗嘱的执行和权力的交接有条不紊地进行,大厨被下令切腹谢罪,厚生省再次强调要注意河豚市场售卖规范。但事情到头也只是这样了,日本每年因为河豚毒素中毒死亡的人数尽管的确居高不下,但终归不会比二手烟致死的人多。 一个星期后,福冈县警察驻在所。 佐藤警佐用力挤开了玻璃门,几片雪花飘进驻在所。安静的同事们此刻翻腾起来,英雄、救世主、击败恶龙的勇者,能在冬天*冷的时候买回晚饭的人,无论受到何种赞誉都不为过。 “那位小姐还是不肯开口说话吗?”同事们一边分享着他带回来的清酒,一边交头接耳道:“她该不会是哑巴吧?那么漂亮,真是太可惜了。” 佐藤敲了敲桌子:“别乱说话!这样说太失礼了。” 其他人噤若寒蝉,但很快他们的注意力便转移到还冒着热气的章鱼小丸子上,气氛又活泼起来。办公室里一窗之隔的爱琳·索菲亚听着外面的声音,在沙发上打了两个滚,裹着毛毯的她直起身开始往玻璃上呵气,玻璃很快模糊了,她在上面画了一棵歪歪扭扭的树。 还是佐藤*先发现了这个女孩的小动作,他赶紧带着点吃的东西进去。爱琳·索菲亚依旧不发一言,佐藤挠挠脑袋,他一直搞不懂这个女孩沉默的原因,就算她不会日语和英语,只要不是生僻过头的语言,警察们都可以从旁边的语言培训**随手抓个老师来帮忙。这位小姐三天前敲开驻在所的门,饿得头晕眼花,但居然还站得笔直。在她之前,佐藤从来没见过能够在十分钟内解决三碗地狱拉面的人。 佐藤递给她一盒涂满奶油的章鱼小丸子,心想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不会拒绝甜食,“先吃点东西吧。” 爱琳·索菲亚摇摇头,她指了指窗外放在桌上的白瓷清酒瓶。 “这怎么行!”佐藤惊讶地说道,“你看上去离成年还有好久呢!” 爱琳·索菲亚还是坚定地指着那瓶清酒,那是佐藤跑了三条街从一处老牌居酒屋买来的纯米吟酿,入喉有木瓜、苹果和梨子的清香。平时警所在冬日的娱乐之一就是喝一小杯酒暖身,有时也会分给前来报案的其他人,但万万不能给未成年人喝酒,况且还是个小女孩。如果爱琳·索菲亚再长高十厘米的话,佐藤会很乐意破例给她倒上一杯。 “你要喝东西的话,果汁怎么样?Orange juice?or milk?”警佐继续用他那日式英语试图交流。 “佐藤课长!”佐藤还想说点什么,但这时门外的同事在喊他,嘴里还塞着章鱼小丸子,“那位小姐有人来接走了!你出来签字!” 他抬头望向外面,一个男人站在灯下,卷边毡帽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黑色风衣积满寒霜,瘦削的身躯如同落满白雪的枯松。那个男人的影子被从窗户透进来的落日余晖拉得很长很长,同事们在查看这个男人带来的文件。他在匆匆一瞥间看到东京警视厅的公文抬头,上面有来自樱田门的徽记。 “警视厅搜查一课。”佐藤十分惊讶,“您专门从东京跑过来?” 男人摆摆手,“对。这位小姐是外交官的宝贝女儿,前些日子走丢了,他们一家人都非常担心。” 佐藤恍然,不再说些什么,在文件上签了字。爱琳·索菲亚探出脑袋好奇地看他们,女警们挨个去摸摸她淡金色的长发告别。她们说,虽然这样很不礼貌,但是这几天一直想这么做。 “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还要赶晚班新干线呀……啊,酒很好。”男人满足地放下酒杯,笑吟吟地拉起爱琳·索菲亚的手,警局里的警察们挥手送别。 佐藤笑笑:“既然如此,这瓶‘伯劳喙’居酒屋出产的清酒请一道带上吧,这是福冈的特产。路上小心,记得不要被这个小姐偷喝了噢!” 男人若有所思,“‘伯劳喙’吗,好凶狠的名字。看起来老板也是个不一般的男人啊。” 佐藤笑得更高兴了,“每一个居酒屋老板的心里,都住着一个挥舞武士刀的黑道人物。不是吗?” 他们就此告辞。从驻在所出来拐角的地方,静立的两人迎着日落,男人小口小口啜饮着佐藤送给他的清酒,他们的影子在跳跃。大雪过后,长长的大街上有鲷鱼烧和海苔的味道,叼着秋刀鱼尾的猫在围墙上行走,硬币翻转的声音,雪花被皮靴踩碎的声音,风吹过爱琳·索菲亚头发和浴衣的声音,血液在血管流动的声音。 “**次见面,但是……久等了。”他轻轻欠身,标准的英式英语,“处理一些事,主要是伪造警视厅的权限文件和盖章,拖延了几天。” 长久的对视后,终于示弱的女孩主动说出四年来的**句话:“筱田太洋是不是已经死了?” 黑衣的男人说:“小女孩,在你这个年龄,真的能理解死是什么意思吗?” 爱琳·索菲亚自顾自地追问:“他死之前说了一个词‘拉尼厄斯’,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黑衣的男人:“伯劳鸟拉丁学名的音译,同时也是一个职业杀手的名字。” 爱琳·索菲亚抬眼,“你是谁?” 黑衣的男人只是干笑了一声:“你可以直接叫我的代号,伯劳。” 伯劳,Lanius。 年少的欧洲美人眼波流转,湛蓝的眼中似乎有千万星辰在流动。她玫瑰般嫣红的双唇轻轻呢喃着这个单词。伯劳摇晃着小陶瓷酒瓶,喝下了*后一滴清酒。在他们身后,落日已经沉陷于楼宇之间,*后一丝日光像白雪一样落在两人头上。 一 晦暗远东 2029年1月7日。俄罗斯,东西伯利亚,符拉迪沃斯托克。 白风衣下摆在飘扬,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踩着高跟鞋大步流星踏过了法医鉴定**全新铺装的实木地板长廊,没人敢对她有任何非议,特别是今天她反常地化了浓妆,口红取了*艳丽的色号。 “**法医官,圣诞快乐1。”来往的人战战兢兢地向她点头致意。 “早。”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淡漠地回礼。她的头衔全称是“俄罗斯联邦法医学会远东分会**法医官”,毕业于谢切诺夫莫斯科国立医科大学,受洗于符拉迪沃斯托克教区尼古拉大教堂,东正教徒身份、法医学博士学位和十五年一线法医生涯赋予她冷漠独断到**的性格,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叫“节能”——她从不和傻瓜进行三句话以上的交谈。 “**法医官。有一具尸体在405室等待尸检。苏科洛夫教授做了简单的检查,完全没办法准确判定死亡原因。核磁共振扫描未检查出内部骨创,有轻微中毒死亡体征,但毒物类型不明,毒物检测胃镜也无法确定成分。目前死因结论是心脏停搏。”她的助手小跑着跟随她,臂弯间环抱一大沓文档,继续报告道,“苏科洛夫教授对你提出古典病理学解剖和组织切片请求。” “那个毒理影像学没学好的家伙。”站在405室前,女人冷冷哼了一声,“你回去吧,让他在办公室等我就行。” 助手说:“可是苏科洛夫教授说……” 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推门而入,“我不想重复第二次。” **法医官拉开平放在405室**检尸台的尸袋,死者嘴唇稍微发白,尸僵、尸斑正常。东亚男性、身形健美、体型壮硕,一具无论如何都无比正常的尸体,难怪苏科洛夫*后将其判断为心脏停搏猝死。但叶夫琴琳知道,有一种从雨林牛蛙皮肤、杜鹃花叶和曼陀罗花里提炼出的混合深度麻醉药,不久前被FDA批准进入人体试验阶段。逆转剂就在她手上,几天前EMS邮递员将它交给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刚开始她以为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是恐怖分子的致命微生物菌簇,想借由她将法医**的人传染个遍,但无聊的恐怖分子总是少数,她看到瓶盖的铭文“LANIUS”,知道这又是伯劳的把戏。 颈外静脉注射解药后十分钟,尸体的胸部开始起伏。叶夫琴琳看着伯劳一阵剧烈咳嗽,后者从停尸台上直起身来的时候,突然侧身吐出一些褐色的潴留液。 “我们的见面方式越来越稀奇了。下一次你会从什么地方出现?热水壶吗?” 伯劳摆摆手,他的声带还没完全恢复。 叶夫琴琳将注射器扔到医用垃圾桶里,“筱田太洋的事情传到这里来了,很漂亮的暗杀。但是我有个疑问,东京警视厅给出的报告指出,筱田太洋从毒发到呼吸系统彻底衰竭只有几分钟,医生打的河豚毒素抗体簇甚至还没来得及起效。河豚毒素虽然是剧毒,但这个速度还是太恐怖了些。” 伯劳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风吹过缺口的酒杯,“日本人喜欢吃河豚。” “是的。” “他们通过人工养殖来一代代选择毒性较低的河豚品种,直至得到几乎完全脱毒的商业河豚品种。那么既然能通过人工选择来脱毒,自然也能通过选择毒性强的品种来一代代增强河豚毒性。我刚好认识横滨的一个老板就在做这种事,我从他那里拿了一条河豚。” “拿了一条?” “偷了一条。同位素标记鱼鳍,把它放生在‘三日月’派出的渔夫的鱼舱里,它成功混进了厨房。我把它放在了厨师的砧板上。” “即使如此,我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烹饪河豚的厨师都必须经过专门培训并取得执业资格,去皮、放血、处理内脏都有极其严格的步骤,保证刺身不沾染任何毒素。他们的淘汰率在80%以上,甚至比实分析、分子生物学和量子力学的挂科率都要高。” “中国有一个成语叫庖丁解牛,用来形容工匠技艺熟练高超,但也意味着他们对工具的高度依赖和适应。‘三日月’使用的出刃刀七十年来从没变过,一代代厨师们早就习惯了厨刀的长度,我换了一把长了零点五毫米的刀,他们就把河豚的肝弄破了。” 伯劳喘了口气,他开始撕下自己的腹肌和胸肌,像除去脸上的面具那样从身躯上一片片撕下,露出苍白消瘦且布满微小电极的胸膛。叶夫琴琳再次好奇地问道:“你就是用这个伪造出尸僵和尸斑的?” “人造皮肤和人造肌肉块。” “Bravo!” “轮到我问你了,**法医官。‘鸟巢’的原则是,以问题换问题。” “我自然是个守信的人,你要问什么?只是下次别再叫我**法医官了,你我都有代号,代号听起来显得我更性感些。” “好吧,云雀。” 全裸的伯劳咳嗽了一声,回荡在由无数锋利机械手组成的解剖阵列之间。作为在业界久负盛名的传奇杀手的业务联系人与全权负责人,代号云雀的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眯起眼睛等待伯劳的问题,她铁灰色的眼睛猫一般微微眯起。 “我要问,爱琳·索菲亚到底是什么人?”伯劳阴沉地盯着她的脸,“我倾尽全力才将她从福冈带到欧洲,但全世界各国民政人口文档、户籍档案和暗网数据库都查不到她的资料,我差点栽在出境护照办理上。” 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少有地犹豫着,但她明白自己不能破坏鸟巢多年以秘密交换秘密的原则。当她开始谨慎地挑选措辞时,她面前赤裸的男人发现那双铁灰色的眼睛在微微颤动。 “三个月前,‘雨燕’带来了一份委托,向我传达雇用你进行这次任务的要求,任务内容如你所见:前往日本暗杀筱田太洋并带回爱琳·索菲亚,‘乌鸦’非常看重她。因为爱琳·索菲亚……她并非某个政要或寡头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公司研究出来的生物武器,更不是基因突变的**力者。她是这个世界上有史以来**个进行过时间旅行的有意识灵长类,换句话说,她来自未来。” 伯劳没有说话。 云雀叹了口气,“你的表情和我当时一样。” 三个月前,2028年10月26日。符拉迪沃斯托克,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的家。 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接到警察局电话的时候是深夜,电话里沉重的男声要求她立即前往火车站的凶案现场。 “**法医官,我们在现场等你,请带齐装备前来现场。”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已经很多年没有被深夜电话吵醒了,上一次是苏科洛夫夜半酒醉的情歌,这一次是久违的出警任务。但对方清晰无误地叫出她的头衔,却直截了当地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她看了一下号码,的确是警察局的电话,**法医官完全可以不理会这个毫无道理的指令,但女人的第六感这时候开始啮咬她的思绪:她该出发的,尽管雪还在下。 “请迅速前往现场。记住,火车站三号月台的铁轨。”对方重复一遍,挂了电话。 符拉迪沃斯托克火车站的确出了人命,一个男人卧轨自杀,血迹沿着铁轨噌出去上百米,司空见惯的清冷现场。当地警局的警长在拉警戒线,尸体被车轮断成几截,几个警察打着手电在找剩下的部分。 “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法医官,您怎么在这里?”警长在看到她的证件后发出一声惊呼。 “我接到任务出警。” “我们是叫了法医和痕检,但是没想到警局那些没头没脑的家伙会打扰您。” 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深深皱眉,警长吓得满头大汗地解释并道歉:“或许是警局的新人,我回去狠狠教训他。”*后他们在越来越大的北风中完成了现场勘查,雪中的尸体被尸袋裹好,控制现场的监察无人机升空,警车打道回府。 “送**法医官女士回家。”警长特地吩咐司机,“开得稳一点。” 整张脸隐藏在帽檐阴影中的司机以微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叶夫琴琳的住所离火车站不远,但她很快发现这辆警车自从在一个路口与警长的警车分开后,便开始在并不复杂的街道系统里绕圈。她明白过来了,这或许是一次不长眼的抢劫,或许是一次久远的报复,坐在后排的**法医官开始慢慢回忆那些已经蒙尘的格斗技巧,从座位后面可以直接裸绞勒死司机,她在挑选方向下手。 “云雀。”仿佛注意到什么,司机轻轻说道。 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全身的血液仿佛开始倒流,她瞬间从即将入梦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代号雨燕。这是我们**次正式见面,**法医官和假警察,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深夜偷来的警车里。”司机轻描淡写地介绍了自己,“我知道你在跟进伯劳的行动,他人在日本。” “有人追杀你吗?”深呼吸几次后,云雀问道,“有什么东西是一个量子加密信道搞不定的?” “没有。”雨燕驾驶着车辆又拐过一个弯,“我和伯劳不同,我不太相信高科技。但我必须保证我们通信的**可靠,所以只能用点古老的手段了。给你打电话的是我,夜很深,警长不会发现他的警员被调包的。” “听上去像是柏林墙时期的间谍会面。” “史塔西和克格勃,那这条路就是我们的间谍之桥了。你座椅下有一张数据贴,摸摸坐垫就应该能摸到。我原来想把它放到黄油面包里塞进你家门缝,但是微波炉加热会弄坏它,而且你可能会把它当成糯米纸吃掉。” “很幽默,雨燕。另外说一句,微波炉已经被淘汰了,我在十年前就换了射频炉。” “那看起来安定温馨的家庭生活的确离我太久远。但接下来你要听清楚了,这里离你住处还有十分钟的路程,我不会重复第二次。这个数据贴里记载着一个时间机器的建造计划以及工程蓝图,日本山友财团提供了大部分工程计划资金,财团经理会的名单里有个名字你应该不会陌生:筱田太洋,伯劳当前的目标……你在听吗?” “我在听。”云雀慢吞吞地回答,“不然你以为我在补妆吗?” “你也学会说冷笑话了。两年前我从‘鸟巢’接手了一个商业间谍的任务,目标是找到山友财团在多个**洗钱的证据。在他们的数据库里我找到这些有趣的东西,洗钱证据反而*后没拿到,山友财团建造时间机器的计划已经进行了很多年。现在我可以透露给你一个消息:四年前他们成功进行了时间穿越的实验,内容不明,但是他们的基地记录档案里突然多了一个女孩。从记录来看,她被认定是从未来来到现在的时间穿越者。” 云雀望向窗外,雪越来越大了,柏油路结了冰,雨燕不敢开得很快。街灯回掠时拉出的光带让她想起科幻电影里穿越星空的**,她开始思考时间穿越,有关相对论、外祖母悖论1、闵可夫斯基空间2以及另外有限几个似是而非的高深名词。时间穿越一直是经久不衰的科幻母题之一,近年的商业科幻电影都是这个题材,没想到现在看来它应该是现实主义文学的一部分。 “所以……”但时间旅行者的存在依然远远超越了云雀的经验范畴,她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直接来自‘乌鸦’的委托,让伯劳把那个女孩带回来。”雨燕将警车停在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的楼下,“我知道你想问很多,但细节都在数据贴里。祝你们好运。” 云雀下了车。她的家在一幢苏联时期留下来的红砖楼里,此时黑暗中的红楼逐渐在雪夜中隐没于枯黄的灯光。雨燕在车里点燃了一根烟,火星明明灭灭,他像个面对中年危机的男人那样在驾驶座上缓缓吐出一串烟圈。站在大理石台阶上回望,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的心里一动,她一直一直都觉得暗杀筱田太洋的委托处处存在疑点,鸟巢十年来孜孜不倦地针对山友财团发起行动的理由是什么?无论是明面上的经济流通还是灰色世界的各种复杂关系,山友财团和这个名为鸟巢的暗杀组织都似乎没有太大交集。现在她貌似有了答案。 回到家里,云雀将数据贴挂载在电脑显示屏下方的数据读取横道上,她迟迟不敢打开那个名为“时间机器计划”的文件夹。时间机器计划,名字朴素得让人不敢相信。1915年**次世界大战期间,丘吉尔接手领导“陆地战舰”的研究,为了掩人耳目,好歹用了“tank”这个单词作为伪装。以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对日本人的了解,她还以为至少会有个浮夸一点的代号,比如苍龙、秋时雨或者是“三日月”。 “祝你好运。”她喃喃自语,“伯劳。” 来自雨燕的档案: 基地记录1:2021-12-05,为庆祝基地正式成立与科学家团体入驻,基地主要领导于宴会厅举办欢迎大会,山友财团代表筱田太洋先生出席宴会并发表重要讲话,激励基地科研人员发扬艰苦探索之精神,为人类福祉而奋斗,时间是人类认知中*神秘、*复杂的概念之一,希望与会人员能潜心研究云云。宴会厅预后改装会议厅。 …… 基地记录2:2023-05-05,时间机器组装完成,仿星器预点火情况良好,**次正式实验将在明天举行。基地成员在会议厅举行了宴会,**科学家李青门博士向在场人员做了动员,并对明天的实验进行了细节部署。会议厅预后改装宴会厅。 …… 基地记录3:2025-10-08,正式实验取得成功。 批注1:开始销毁档案,只保留核心实验数据,通知内勤转移数据以及爱琳·索菲亚。 …… 实验描述: 爱琳·索菲亚,女,被确认来自时间点不明的未来。于时间点2025年10月8日上午10时32分34秒89毫秒在时间穿越实验进行的同时降临在“CDPR-7”顶点探测内环舱室,舱室里的大型顶点探测器原用于确定粒子对撞点的空间坐标,以及粒子在束流管中发生衰变所产生的次级顶点,但爱琳·索菲亚出现的干扰直接令该次实验的所有数据作废。爱琳·索菲亚拥有正常交流的语言水平与逻辑水平,DNA检测证明为人类,传染物检测阴性。确定**后,她和核心仪器被转移到日本等待进一步研究。 (余下档案章节遗失) ——时间戳排序*后的系统日志,保密等级*高。 从符拉迪沃斯托克法医鉴定**离开后,苍白的男人就显得心事重重,直到看到爱琳·索菲亚待在一个卖天津板栗小摊前乖乖地等着他,他这时才记起云雀身上同样有一阵淡淡的栗子味道的香水味。伯劳回来了,爱琳·索菲亚终于得以在大街上到处跑,她虽然仍然不怎么说话,但已经不复在“三日月”料亭里所见的那样苍白,吃下了可以以吨计量的大面包和红肠后,血色不断从她的脸庞和小腿浮起。她在长街上如永动机般来回跑动。 从云雀提供的资料来看,爱琳·索菲亚从未现实意义上的进入过社会,她是一只与世隔绝的金丝雀,多年来都被囚禁在那个小小的料亭。她在远东的冰天雪地中显得极有活力,一会儿在幽深的巷角前站着不动,一会儿又跑到别的建筑前呆呆地看着,似乎这些平平无奇的混凝土建筑对她有很大吸引力。后来伯劳才知道,吸引她的是一种广阔的空间感,这个街区是苏联时期规划下来的,那种淡漠的苦寒触感仍在影响着这片土地。 “你现在像一匹小马驹,早知道该带你去蒙古草原上跑一跑。我以为女孩子会更喜欢奶茶店、甜品店之类的地方,斯维特兰娜大街上就有很多。” 伯劳站在一身酒红色连衣裙的爱琳·索菲亚身后,他点燃一根烟又掐灭,淡淡的尼古丁烟雾在他们之间升腾起来。在这短暂的沉默里,他们在大街的两头少有地互相接近。 “我喜欢这里的味道。”爱琳·索菲亚转了个圈。 “什么味道?”伯劳搭话。 “水泥。” “我没闻到。” “但我闻得到。” “小公主,那也许只是你的幻觉。” “在‘三日月’里我也能闻到木头的味道。” “那倒是有可能的,毕竟那是个木结构料亭。说到这个,你原来的地方,是什么味道的?我的意思是,你原来的,你过去的,你以前的,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描述……” “讨厌的塑料味。” “这是什么意思?” “机器人盖房子用的塑料。” “那也许是某种先进的凝胶成模施工技术,采用的是一种轻质高强的新型建筑材料。至于你说到机器人,白蚁筑巢一样的装配式自动化机器施工,我十几年前就听闻中国住建部在推广这种施工方法,但是不知道在未来发展到这种高度。” 爱琳·索菲亚脸上微妙的、不耐烦的表情一闪而逝,伯劳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太阳又在下沉,伯劳想起从福冈带走女孩的那个寒冷傍晚,两个人一路上不发一言,街边的路灯在电车的车窗中一轮轮扫过,伯劳在用紫外灯对假护照做*后的检查,爱琳·索菲亚久久凝望着窗外无尽的夜色,她依然没有理会伯劳放在她手心的白豆沙馅和果子。电车到站后,伯劳走到拥挤的站台上转身想拉她的手,才看见爱琳·索菲亚偷偷舔了一小口外皮的椰丝。 该是时候走了,伯劳心想。这个街区几乎空无一人,他极讨厌这种空旷感,那让这个老杀手感觉完全暴露在狙击枪下。 分别之际,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在法医鉴定**里警告过伯劳。远东仍在日本黑道的势力范围内,他们必须迅速转移到欧洲,山口组的触角尚未能延伸到那里。 伯劳忧心忡忡地对她说,他的专业方向是暗杀,保姆工作他并不在行。 叶夫琴琳·索科斯卡娅哈哈大笑,在解剖台上笑得几乎翻过去,“别担心,你的老本行还是会继续做的,我手上有另一份鸟巢的委托,目标地点就在德国斯图加特……” 伯劳就这样被动地肩负起了爱琳·索菲亚的保卫工作。他有很多很多疑问,但在日渐严峻的局势前都被压下了。这几天他从许多情报渠道得知,筱田太洋突如其来的死亡在日本极道内部产生了巨大地震,极道内部的许多派系互相清洗,争权夺利。据媒体报道,极道的活动达到了冷战以来的**,歌舞伎町糜烂的氛围被帮派成员剑拔弩张的对峙替代,无声的搏杀充斥着夜晚的城市,东京下水道浮起一具又一具文身的尸体。这头庞然大物被一只蜜蜂蜇得剧痛难忍,中国、东南亚乃至远东都不再是和平之地。许多陌生的、不怀好意的东亚脸庞开始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街头出现,他们在酒吧和阴影中絮絮低语,爱琳·索菲亚说他们的眼睛让她想到鳞片闪光的毒蛇。 两天后,两人从符拉迪沃斯托克机场起飞,飞往德国。 1本为佛教用语,指“极佛法之道者”。江户时代起,侠客赌徒等也被称作“极道”。后来,“极道”一词演变为对黑道、暴力团伙成员的称谓。 1一种长袖和服,现在主要用作未婚女性的礼服。 2一品脱约为568毫升。 1俄罗斯圣诞节为东正教圣诞节,时间是公历1月7日。 1即祖父悖论,是法国科幻小说家赫内·巴赫札维勒提出的有关时间旅行导论。 2是狭义相对论中由一个时间维和三个空间维组成的时空,*早由俄裔德国数学家闵可头斯基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