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噩梦纠缠 哦,求你了,别……求你别来,别来!
又是那张可怕的脸,像个水泡一样从无底的黑暗中浮现。
多毛且布满褶皱的脸颊上还是那双凶残贪婪的褐色圆眼,那眼睛就是深渊,就是阴谋;双目之间,再没有什么比那只赤裸而畸形的鼻子更可怕、更邪恶,鼻孔里喷出的血腥味仿佛是火焰,是毒液;不!远比鼻子更可怕的是两排钢锥般尖利的獠牙,颗颗獠牙闪着带有死亡威胁的惨白色幽光;獠牙背后的黑洞中隐藏着一条黏稠而变化多端的肉舌,当它“嗖”一下射出来,会揭下你一块皮,生吞进獠牙里细细咀嚼;然后在这张面孔之外,一张爆满黑色血管的皮膜猛然间张开,那是鬼魅之网,任谁也逃不出它的网罗……
就是这样可怕的脸,像泥沼里的水泡一样,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冒出来,无数圆眼瞪着你,无数鼻子嗅闻你,无数肉舌舔舐你,然后獠牙将你片片撕碎,网罗进邪魅的魔网中去。
在那张魔网中,帅特看到了支离破碎的妈妈!
“妈妈——”
帅特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汗水打湿他的头发和身上的薄衫,泪水模糊双眼,一颗心狂跳不已,他明明在拼命喘气却感觉快要窒息。
这已经不是**次了,连续五天,他每夜都做同样的噩梦,从蝙蝠的脸开始到妈妈的脸结束,每次都是这样大汗淋漓、泪眼婆娑地惊醒,仿佛正一遍遍死去又活来、活来再死去。
五天里,有三天夜里,当他惊醒,发现对面床上的表弟方枪枪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手脚抽搐。
帅特知道可怕的梦魇也在纠缠着表弟,他便扑上去紧紧抱住他,心疼地在他耳边轻声安慰,哼着温柔的摇篮曲。方枪枪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哭着说些含糊不清的梦话,翻身继续睡去。而帅特会坐在他身边,轻轻拍他的肩,为他扇蒲扇、盖毯子,就这么一直坐到天亮,守候表弟后半夜的安睡。
今天,当帅特醒来,他看到枪枪的脸就凑在他面前,一双小胖手正按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前天夜里也是这样,换作枪枪先醒来,在表哥身边安慰照顾。
“哥,你又梦见舅妈了?”这么说着,方枪枪递过一杯水来。
帅特像濒死的骆驼一样一口气把水喝光,总算感觉身体里的大火渐渐熄灭。
“几点了?”他问。
“天快亮啦,太阳公公就要出来了!”方枪枪讲话的语气活像在给小宝宝讲故事,帅特被他逗笑,心里暖暖的。
“你怎么醒这么早,也做噩梦了?”帅特坐起身,用枕巾擦额上的汗。
“不!我今天没做噩梦,我做的是好梦!”方枪枪眼睛亮起来,脸膛红扑扑的,“我梦见神龙大战鲤鱼精,结果几个回合下来神龙就赢啦!这可是个好兆头,说不定就在今天,舅舅和警察叔叔就能抓到‘炎黄大帝’,夺回国宝,舅妈也就摆脱嫌疑了!”
“那敢情好!”帅特不忍心扫枪枪的兴,随声附和着。
其实他心里很发愁,他知道破案没那么容易。他也知道方枪枪的梦里总是那些白肚皮朝上一翻、噼里啪啦集体暴毙的大鲤鱼。 事情还得从五天前的都江堰讲起。
那天午夜时分,在四川成都都江堰景区内,帅特、方枪枪和爸爸帅非凡一起配合警方与犯罪分子进行交易。
虽然警察布下天罗地网,有十足把握当场击毙凶手、解救人质——也就是双胞胎姐妹唐小焦和焦小唐一家。可谁能想到,整个交易过程中,无论是凶犯还是人质通通没有现身。
这是警察和少年科考团始料未及的局面!
出面与警察进行交易的根本不是人,而是蝙蝠。
自称“炎黄大帝”的犯罪嫌疑人居然通过高科技手段操控数以千计的蝙蝠空军前来掠夺国宝绿松石龙形器。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在他看来人命如同草芥,而在科考团和警察心中,人命大过天,人命的价值远胜过全世界所有奇珍异宝的总和!这就使得正义的一方陷于被动。
为了确保人质的**,刘辅警官拱手奉上国宝,数千只蝙蝠箭一样从天而降,将“华夏**龙”瓜分洗劫一空。
而远在几十公里之外,唐家四口人被困在岷江江心的一叶孤舟上。那是一条小木船,无篷无栏、无帆无桨、独木成舟,如同滔滔江水中浮沉的一片枯叶。更为诡异的是船舷下竟然聚拢浮动着上百条大鱼,齐刷刷都是黑鳞白肚尖头长尾的大鲤鱼,每条鲤鱼的两腮上都固定着细长的铜丝,铜丝的另一端钉在独木舟的船沿上。
这些鲤鱼和蝙蝠一样,全都是脑干中被植入了电子芯片,由“炎黄大帝”远程操控的傀儡!
何等阴险!何等邪恶!如果警方拒绝交出国宝,敌人就会操控这些鲤鱼掀翻小舟,那么唐小焦一家人必将葬身岷江。万幸的是,得到真品国宝的“炎黄大帝”按照约定放回人质,让那些鲤鱼牵引着独木舟沿江而下,抵达都江堰渡口。
当帅特和方枪枪激动地冲入江水中和唐小焦、焦小唐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时候,那一尾尾受尽摧残的大鲤鱼就像是从内部被强行引爆一般,噼噼啪啪全死了。白鱼肚朝天一翻,就死在惊魂未定的孩子们眼皮底下。有一条鲤鱼大约是太痛苦,挣扎着跃出水面,不偏不倚就扑进方枪枪怀里……
于是噩梦折磨着帅特和方枪枪、唐小焦和焦小唐,甚至就连双胞胎姐妹的父母,唐大可和焦艳夫妇也没能幸免。
五天来,他们一直住在医院里接受心理**。 当当当。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帅特和方枪枪先是吓得一哆嗦,继而想到一定是隔壁女孩来串门,不由得相视一笑,方枪枪起身去开门。
“没吵醒你俩吧?”一个女孩从门缝探进头来。
“没有,我和我哥都醒了。”
“快进来,咱们一起等天亮。”帅特赶忙整理好自己的着装,又把薄被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他可不想在女孩子面前失礼。
唐小焦和焦小唐蹑手蹑脚走进屋,妹妹关门时尤其小心,生怕惊动对面病房的爸爸妈妈以及值班的医生护士。
“咱们不能就这么住在医院里吧,更何况还是……”唐小焦声音很低却难掩激动心情,“更何况还是精神病院,这不等于把咱们都当成精神病人了嘛!”
“舅舅说咱们只是在这里疗养几天,养精蓄锐、休养生息。”方枪枪打断唐小焦的话,他又特意补充说,“我和哥哥还好,主要是你们一家被坏人绑架,受到的惊吓和刺激太大……”
“你才受刺激了呢!放心,我们好着呢!反正这个精神病院我是**也待不下去了!”要不是眼泡肿肿的,唐小焦白眼都能翻上天。
“姐你就别嘴硬了,刚刚是谁做噩梦哇哇哭醒的!”焦小唐无情地揭穿姐姐的伪装,“你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你的计划,刚才在咱屋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什么计划?”帅特像老鹰抓兔子一样敏锐地抓住了这场谈话的**。
“难不成你要‘飞越疯人院’?!”偏偏方枪枪这个时候还要插嘴,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姐姐唐小焦打了一拳。枪枪嗷嗷直叫:“哎哟,疼疼疼!你还真打呀!”
打完这一拳,唐小焦自己反倒像泄气皮球一样先瘪下去,老老实实点头承认:“没错,我的计划就是:飞越疯人院!”
帅特腾一下站起身,一脸严肃地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坏人逍遥法外,我和你们一样着急、一样憋屈。可是警察叔叔和我爸爸一边追查国宝下落一边还要惦记着咱们,已经够焦头烂额了,咱们*好乖乖听话别添乱!再说平心而论,咱们四个人夜夜做噩梦,大白天也总是心惊胆战,这些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的典型症状,确实应该接受**。”
“哎呀,越说越乱,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还是我来跟你俩解释吧!”妹妹冲上来按住帅特的肩膀,让他坐回椅子里去,又冲姐姐做了个在嘴唇上拉拉锁的手势,示意她别再讲话。然后由她站在病房中间,开始演讲:
“就在刚才,我和姐姐认真长谈了一番,我们承认,咱们四个人精神受到很大刺激,确实需要疗养。但是,我们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更加积极地做出努力配合**,让自己尽快好起来。而不是每天就这么躺在医院里等着医生来给咱们想办法。姐姐说的‘飞越疯人院’计划,其实是‘自我**’的计划,咱们得积极努力采取行动,主动克服心中恐惧,尽快走出心理阴影,向医生、警察和帅叔叔证明咱们已经康复,这样就可以早点出院呀!”
“这么听起来就很有道理,早这么好好说多好!”方枪枪拍手表示赞同。
“你总是气我,叫我怎么好好说!”唐小焦不服气地嘟起嘴巴。焦小唐立刻又在嘴上“封拉锁”,不叫姐姐说话,唐小焦老大不乐意,不过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怎么样自我**?”帅特连连点头,但眼神里流露出迷茫。
“我和姐姐认为,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找到自己的方法驱赶噩梦!”焦小唐殷切地望着帅特和方枪枪。
驱赶噩梦?
那些狰狞邪恶的蝙蝠脸又浮现在帅特脑海,他打了个寒战,赶忙抱住胳膊,生怕女孩子们看出他手臂上突然出现的鸡皮疙瘩。更要命的是他十根手指头产生了又麻又刺痛的感觉,仿佛从手指间生出了很多毛刺。
不久之前,在华山之巅,爸爸曾单手抓住前来送信的蝙蝠,是帅特亲手摘下绑在蝙蝠脚上的“虫茧信件”,他碰到了蝙蝠毛乎乎、软中带硬、不停挣扎的后腿。当时还没什么,可是事到如今,那种让人浑身发麻的恐怖感越来越有后劲,一日胜过一日地折磨着帅特。
一时间,帅特就快要吐了!他用脊背死死抵住墙壁,拼命挤出一丝微笑,让自己看起来一切都好。
这时方枪枪说:“莺燕阿姨建议我去岷江放生一些鱼,也可以养鱼做宠物。我猜这大概是以毒攻毒吧。”
莺燕阿姨是他们的主治医生,一位温柔知性的女医生,姓赵,名莺燕。可是就连这么好听的名字都时常让帅特感到害怕——在天空飞翔的莺与燕和蝙蝠何其相似!
这秘密帅特没对任何人讲过,他羞于承认自己害怕的其实是无辜的蝙蝠,更怕伤了赵医生的心。
方枪枪接着说:“还好蝙蝠来抢夺国宝的时候,我和哥哥扑进舅舅怀里没敢看,要不然我俩非吓死不可。难不成还要放生蝙蝠、养蝙蝠做宠物?哥,你说对吧?”
方枪枪望向帅特,帅特更加努力地保持微笑,机械性地点点头。
枪枪啊枪枪,你不知道,其实我看见了呀!帅特在心中暗想。
他虽然扑进爸爸怀里,可他偏偏忍不住偷看了,他亲眼看见龇牙咧嘴的蝙蝠来咬绿松石碎片,那场面太恐怖太诡异了,简直就是无数面目狰狞的魔鬼和吸血鬼在分食猎物!
对啊,难道要去放生蝙蝠,甚至把蝙蝠作为宠物?帅特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哇!
“你表情好奇怪,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跟莺燕医生也没讲?”方枪枪看出帅特表情不对劲,两只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照着帅特。很快,“探照灯”就多了四盏,双胞胎姐妹也都齐刷刷盯着帅特。
帅特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他只好动作夸张地一拍大腿,虚张声势地叫起来:“嘿,这真是个好主意!”
这么一喊,果然成功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嘘,小声点,别嚷啊!”焦小唐提醒说。
“你说什么好主意?”方枪枪的思路更是彻底被带走了。
“就是你的办法呀,我们一起去岷江边放生大鲤鱼吧!”帅特说,他希望能尽快帮枪枪走出心理阴影。
“好,我、我一定能做到,鲤鱼那么可爱又那么好吃,我不怕!”方枪枪攥起拳头给自己加油打气。
“你们呢,驱赶噩梦,有什么计划?”帅特赶紧又去问姐妹俩。
经帅特这么一问,唐小焦和焦小唐一起沉默了,她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照镜子似的咬住嘴唇,眼里更像是沁满融化的水晶似的,泪光闪闪。
帅特和方枪枪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紧紧拉住她们的手。
唐小焦和焦小唐被坏人绑架囚禁,她们受到的身体和心灵创伤无可估量,这几天以来她们依然生活在惶恐中,夜不能寐、日不能安。但帅特知道,她们是这世界上*勇敢、*坚强的姑娘,要不是她们机智冷静地给出三条线索巧妙锁定交易地点,警察根本没办法救她们出来。帅特相信,她们正在一点点恢复、一点点痊愈。
“姐姐,你来说吧。”焦小唐伸手在姐姐嘴上做了个打开拉锁的手势。
“你肯让我说话了?千恩万谢大小姐恩典!”唐小焦到什么时候都不忘挖苦人,就冲这一点,她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大家都被逗笑了。
唐小焦站起身拖着小碎步向窗口走去,犹豫了一下便伸手拉开窗帘,窗外晨光依稀。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进步了,刚来医院的时候她俩甚至不敢靠近窗口,更不敢掀动窗帘。
焦小唐也跟过去和姐姐一样把鼻尖凑近窗玻璃朝外望,两人都沉默着。
帅特和方枪枪也来到窗前,楼下停着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这些天来,警察始终保护守卫着他们。
“其实我们当然明白刘辅警官不是坏人,更不是‘炎黄大帝’。”唐小焦轻声说。
“你们怕的只是刘伯伯的声音,说实话,我也怕。”方枪枪下意识去捂自己的耳朵。
帅特的心咯噔一沉。
谁能想到,刘辅警官有着和“炎黄大帝”同样可怕、同样刺耳的“嗓音”。
早在两年前,刘辅就被毒哑,在医院抢救之际,脑中居然被安装了人工声带,从此以后他要么不出声,出声就是可怕刺耳的声音。
而邪恶的国宝大盗、自称“炎黄大帝”的幕后主谋的声音竟然和刘警官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炎黄大帝”亲口承认,刘辅颅内的人造声带正是他的“杰作”。
解救过程中,唐小焦和焦小唐偶然听到刘警官的声音,当即被吓得浑身瘫软、精神崩溃。从那一刻起,刘伯伯再不敢靠近她们,更不肯再出一声,生怕吓到两个女孩。
唐小焦和焦小唐的鼻尖在玻璃上留下两个桃心形状的小印子。
“我们想去找刘伯伯,告诉他我们不害怕他的声音,更不害怕他。他才是*大的受害者,他被坏人害成这样依然勇往直前。我们要对他说,他是我们心中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