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世事难料,舒山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偶然事件,竟让他一改初衷,走上了一条筚路蓝缕、披荆斩棘的前行之路,他的命运也由此发生了根本变化。 大学的象牙塔里,山根充满了对知识的向往。他如饥似渴地吮吸着知识的营养。图书馆是他每日必得光顾的地方,即使面临毕业,也仍然雷打不动。 2013年6月16日是个星期天。早饭后,山根和同学方鸿鑫一如既往来到阅览室。一排排书架上名目繁多的图书在向他们招手,知识的芳香扑面而来,管理员用赞许的目光望着他们……总之,这是一个给人智慧、充满希望的地方。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两人从书架上取下书籍的片刻工夫,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就挤满了丰盈自己翅膀的青年男女。 这些爱读书、善于学习的青年大学生坐在整齐的书桌前,有的在专注读书,有的在记笔记,还有的在凝神思考。 他们一个个遨游在浩瀚的书海里,徜徉在知识的世界里,如骏马奔驰在草原上,雄鹰搏击长空,猛虎呼啸山林,蛟龙遨游大海,享受着读书的无穷乐趣,谁也不肯让一分一秒白白流逝。偌大一个大厅里静悄悄的,静得仿佛连同学们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山根正被书中主人公大义凛然、为国捐躯的精神震撼之时,手机却突然响起“同舟么共济海让路,号子么一喊浪靠边……”的来电铃声。这歌声跟这鸦雀无声的阅览室竟是那么不协调,那么格格不入。山根的脸居然有些发烫了,他暗暗埋怨自己怎么就忘了把手机调到静音,他为打扰到别人而满怀愧疚。他慌忙摁下接听键,又把声音的分贝压到*低。 电话里的声音焦急、啰唆、没有头绪。山根拼命在脑海里回忆、搜集、辨识,终于拼凑出耳朵里得到的信息。这是同村的高之雨打来的电话。之雨在这个城市打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 他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刚想问对方究竟发生了什么灾难,之雨那绝望的声音却又传过来:“山根,快来救我……” 山根的心禁不住往下一沉。他仿佛看见之雨正在往万丈深渊坠落,能清晰地看到他无助的目光。他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山根情急之下还是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的分贝,喊出了他的铿锵承诺。他看见正在读书的校友们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他深感歉意,但更多的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般地难受和不安。他不由得心跳加快,脑子里一片混沌,心口仿佛塞了块大石头一般,书也读不下去了。 山根向鸿鑫招招手,两人站起身走出阅览室。 鸿鑫看到他一副火急火燎、诚恐诚惶的样子,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不禁吃惊地问:“你这是怎么了?你可是一个沉稳之人啊!这会儿怎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走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啊!” 山根焦急地说:“鸿鑫,跟我去南郊实惠印刷厂一趟。家乡的一个哥们儿在那儿打工,遇到一点儿麻烦,咱俩赶紧过去看看!” 鸿鑫听了,原本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不无戏谑地嘲讽道:“一个老乡发生点儿事情,至于把你吓得花容失色、神经错乱吗?我还以为是你家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山根没作声。他知道鸿鑫理解不了他和乡亲们的这份深情厚谊,但也知道这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明白、解释清楚的。那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情分,山根永远铭记于心。只见他面色凝重,步履匆匆,透着奔赴重大使命的坚定。 鸿鑫被山根对家乡人的深厚感情所感染,也为他关心家乡人的侠义精神所鼓舞,更被他身上的一股神奇力量牵引着,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坚定不移、毫不犹豫地跟着山根一块儿往校园外面走去。 天气闷热,没有一丝风,树上的蝉儿吱呀吱呀地乱唱瞎叫着,山根于焦急中又增添了几分烦躁。两人在马路边等了好长时间,终于开过来一辆的士,赶紧拦下坐上。 司机在山根的不断催促下,一路风驰电掣,绝尘而去。 出租车是在实惠印刷厂门前停下的。 山根和鸿鑫下车,看到一个农民工模样的男子向他们走来。这个人身材不是很高,四方脸盘,皮肤粗糙,仿佛****都没睡觉似的,显出一脸的疲惫和焦灼,两只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他就是给山根打电话的高之雨。 两人跟着之雨往厂里走。放眼望去,所谓的印刷厂不过是一个小作坊。房子是彩钢瓦搭成的,单调的灰蓝组合,一个个肮脏的大窗洞睁着油腻的四方眼睛,冷漠地瞅着他们。一群苍蝇围着门前不远处的垃圾箱,正无比热闹地开着一场大型舞会。 从门口往车间里看,一台台面目衰老不堪的立式摇头电风扇疯狂地旋转着,发出“轰轰轰”的声音。即使这样,汗水还是把工人们的衣服和身子紧紧粘贴在一起。就在山根眉头紧皱、鸿鑫捂着鼻子的时候,之雨把他们带进车间,来到一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衬衣卷在心口上的男人面前。这个剃着光头、四肢发达的中年男人,坐在车间一角的老板椅上,胳膊肘支在面前的桌子上,眯着眼睛,不停地抽烟,一台小型落地扇对着他的脊背猛吹。 山根和鸿鑫明白这个大胖子就是这里的老板。 胖子嘴角叼着烟卷,看到他的员工高之雨领着两个陌生人进来,故意不理不睬,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唯我独尊的大老板派头。烟卷在电扇的猛吹下燃烧得更凶更快,这样,他抽起烟来似乎更过瘾。 “老板,怎么回事?”鸿鑫有点儿看不惯胖子不可一世的样子,所以话也问得不客气。 胖子转过脸乜斜着眼睛,看到这个问话的是一个个子高大、身材魁梧、相貌英俊,浓眉下配着一双虎虎有生气的眼睛,透着一股强势刚毅光芒的年轻人。可是,胖子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礼节和丝毫的惧怵。 他也许觉得自己是当地人,占着地理优势;也许认为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属于占理的一方;也许认为自己身材胖大,膂力过人。他的脸上现出了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情,傲慢而轻蔑地撇撇嘴,皮笑肉不笑地说:“哼,怎么了?既然你们往这里来,不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难道这个傻不拉叽的高之雨,没有把事情对你们说清楚?难道你们不是他搬来的救兵?胖哥我可不是那种胆小怕事之人。” 胖子说完,傲气十足地拍了拍他那似乎怀孕六个月的大肚子。 走进这个蒸笼似的大房子里,鸿鑫立刻汗流浃背,又听了胖子这颇具挑衅的话,浑身的热血更是往上涌。不到几秒钟,他的脸就变成猪肝色了。室内的空气骤然变得紧张起来。之雨吓得躲在山根的身后,不住地眨巴着眼睛,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胆怯和恐惧。 山根担心鸿鑫发火,扩大事态,急忙自我介绍说:“老板,我们是高之雨的朋友,过来了解一下事故情况。我们是本着解决问题的目的来的,不是来寻衅闹事、扩大事态的,也不存在搬救兵一说。” 胖子抬起头,看到这个说话的年轻人,面目清瘦,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耀着睿智和自信,眉宇间现出一股儒雅之气,身材高挑单薄,面目清秀英俊,恰与刚才那个身材魁梧的青年形成鲜明的对比。胖子当然更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他站起来伸出右手的一个指头指着之雨,吼叫说:“这个从山里来的冒失鬼,操作不当,把我新近安装的印刷设备烧坏了!这可是我花十六万购进的新设备,十六万,真金白银啊!你一辈子能挣到十六万吗?拿什么赔偿?”说完,他把双手叉在腰里,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之雨满脸无辜,声音弱弱地解释说,他按下开关,设备就冒烟,事故根本不是他造成的。 胖子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现出一副凶残的样子,对之雨极尽刻薄侮辱,肆意谩骂:“你这个蠢货,憨头巴脑的山里人,休要给我插嘴!看着你那副猪不啃南瓜的样子,我真想一巴掌呼过去,把你打晕在地!” 山根的心一下子被愤怒充满了。虽然对方骂的是之雨,但山根怎么受得了呢?因为他骂的是山里人。山里人,那是他的父老乡亲。他一巴掌拍打在桌子上,一只玻璃杯立刻被震得蹦到地下,摔得粉碎。鸿鑫的拳头也攥得紧紧的。 “是非自有公论,但决不允许你侮辱俺山里人!山里人本本分分,堂堂正正,哪里低人一等了!”山根的声音从胸腔里喷出来,火药味刺鼻呛人,这是他走进这个车间以来发出的*令人震耳欲聋的怒吼。 “我侮辱山里人咋了?”胖子站起身,藐视地望着山根,满不在乎甚至变本加厉地说,“山里人没文化没素质没技能,打工都不配,活该贫穷受罪!” 胖子刺耳的话语,再次激起了山根的怒火,只见他满脸通红,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拳头攥得紧紧的,愤怒地盯着胖子,大声斥责道:“你满嘴都是没素质的话,也一定是个没素质的人!山里人怎么了?你鄙视山里人抬高不了你自己,只能暴露你的肤浅,你的优越感来自你的无知!” 不等对方开腔接嘴,山根就又重重地把拳头砸在胖子面前的桌子上,声色俱厉地警告道:“你若是胆敢再侮辱俺山里人,咱们没完!我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山里人,但这并不妨碍我考上大学,取得许多荣誉和奖励,美好的明天在等着我!可你这所谓的城里人除了满眼的钞票,你还有什么?我们山里人淳朴善良,不欺不诈,心怀坦荡!我骄傲,我是山里人!” 胖子呆住了,这个看上去十分文弱的书生,发起火来竟也这么恐怖,讥讽起人来嬉笑怒骂,妙语连珠,竟然一套一套的。他立刻闭上嘴巴,悻悻地坐到椅子上,目光也黯淡下去了。山根的眼睛还在怒视着胖子,心中的怒火一时难以熄灭。 鸿鑫想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轻轻捅了山根一下,满含深意地朝他眨巴了几下眼睛,意思是只要查清事故真相,孰是孰非,也就不言自明了。 山根心领神会,脸上立刻雨过天晴,换成了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微笑着让胖子拿过来一块万用表、一支电笔和一把螺丝刀,监测一下事故的严重程度。鸿鑫接过工具和仪器,对烧坏的设备细心地做着检查。山根和胖子站在他身后。 鸿鑫检查之后站起身子,朝胖子声色俱厉地训斥道:“你大惊小怪瞎咋呼什么?还说山里人没文化,你不也是个十足的文盲吗?” 胖子使劲儿瞪了鸿鑫一眼:“你才是文盲哩!”说完把桌子拍得啪啪响。 山根对胖子冷嘲热讽,斥责他没知识没文化没素养,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文盲,竟连电线短路,烧坏开关这种简单常识都不懂,不是一个十足的文盲又是什么? 山根平素本不喜欢跟人斗嘴争高低,无聊的高下之争他根本不屑。但是,眼前胖子这张丑恶的嘴脸,竟在侮辱他的伙伴,侮辱他的家乡人,也就是在侮辱他的故乡。这让他不能不发火! 有道是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在他的心中,故乡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美好,那么亲切!老实说,山根从没有因为自己是山里人而自卑而失落而屈辱。而故乡之于山根,除了是出生地,更是他成长的摇篮,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是他永远也斩不断的情愫。虽然他并不曾想着再回归大山,毕竟繁华的城市对他来说有更多的发展机会,有他更精彩的人生。 胖老板嘲讽山里人的轻蔑话语,就像突然在山根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这一记响亮的耳光,一下子让他清醒了,让他清楚地看到了事情的真相:在许多人眼里和心目中,山里人就是无知,就是愚昧!大山代表着贫穷,代表着落后!这居然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山根的眼眶里突然蓄满了泪水。 鸿鑫对胖子步步紧逼:“你是不是想讹人?你要是想讹人,甭说是山里人不愿意,就连我这个城里人也不答应!”鸿鑫说话的时候也学着胖子的样子,把胸脯拍得啪啪响。 “怎么是讹人?”胖子很不服气,忽地站起身,一边张牙舞爪地在空中挥舞拳头,一边扯开嗓门儿吼道,“损坏东西照价赔偿,天经地义!” 鸿鑫冷冷一笑:“想耍横吗?我方鸿鑫是吃素的吗?兄弟我可是一个人单打独斗五个欺负女生的流氓无赖。你去问问,他们是怎么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仓皇逃窜的!” 山根的嘴角不由一撇,差点儿把笑露出来。这个吹牛皮不要本钱的家伙,他几时打过架,还打败五个?牛都被他吹到天上了。 “想耍横的是你们,不是我!”胖子收回攥得更紧的两个拳头,生硬地说,“不赔偿也行。不过,得先问问这两个拳头答应不答应。” 鸿鑫暗自思忖,看来必得先从气势上震慑住对方。于是,他见样学样,握紧拳头,打开双腿扎马步,上身压低,摆出一副要打架的姿势,藐视地望着对方,说:“想打架?咱俩先单挑!” 几个在车间一角装订作业本的女工,听到鸿鑫说要和胖子决斗,一个个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过脸注视着这边。胖子可能是在这些打工人面前习惯了颐指气使、飞扬跋扈的缘故,一时觉得脸上有点儿挂不住。而且看到鸿鑫摆出一副要动武的架势,还说要和他单挑,明白对方不是懂点儿武术套路,就是一个练家子,心里就有点儿发怵。他借故眼里飞进一粒灰尘,揉了揉眼睛,从而掩饰满脸的难堪。就这样,他外露的十足傲慢气焰一下子收敛了许多。 山根假装没有注意到胖子脸色的微妙变化,直接向他提出了一个严肃而关键的问题:“高之雨进厂时,你给他做过岗前培训吗?” 之雨在一旁摇摇头。 胖子心虚地说:“就事论事,别岔开话题往别处扯!” 鸿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指着山根对胖子说:“实话告诉你,我俩是咱们省城《**报》的特约记者。《**法》规定,新员工进厂,不培训就上岗,出了事故必得先处罚老板!” 胖子瞟了一眼那个蓝色证书,知道麻烦惹大了。但他到底是经商做生意、经风雨混世面的人,谙熟欺软怕硬的处世潜规则。于是他两眼溜溜地转动几下,立刻堆出满脸的谄笑:“好说,好说,都是自己人,何不早说呢?” 问题解决了。可是,之雨却提出不愿在这里再干了。鸿鑫要胖子把之雨的工资清算一下,让他回去。 胖子当然是一百个不情愿支付工资,可是慑于两人“特约记者”的身份,磨叽了一会儿,还是勉强答应了,但要之雨给他写个收据。之雨嫌自己的字写得不好,央求山根帮他写个收据。 山根写完,之雨在上面按了个指印。 胖子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怨气的出口,十分得意地揶揄嘲笑之雨,就凭这点儿本事,也想出来打工挣钱?简直可笑!还是回去进修几年,读个小学毕业,再出来闯荡吧! 难道胖子说的不是事实吗?山根一时间羞愧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