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在天灾、瘟疫、战乱中遍布四海 如今的临江镇,乍一看与别的古镇没什么不同。 那悠长的青石巷、零散的老药店、简陋的师姑井,并无格外惊艳之处。 但是,只要对当地历史了解的人都会知道,在三四百年前,有一队身负秘技的药人从这里出发,穿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天灾、瘟疫、战乱,抵抗着无数的病痛和死亡,从偏安一隅发展到遍布天下。 那青石巷柔润的光泽,是他们挑着一担担药材踩出来的;那师姑井清凌凌的水,曾经洗净过一箩箩等待炮制的生药;那老药店残留的窗花里,暗藏过一张张**疑难杂症的秘方和一项项别出心裁的秘技。 三四百年太远,远到昔人无处可觅,音容淡出记忆;三四百年极近,近到俚语未改,习俗仍在。 那些散落在民间的俚语和习俗,犹如前人留下的密码,为想要了解那个年代的后人们,提供了有迹可循的通道。 我顺着那些通道遥望他们、走近他们,直至了解他们。 为了写好他们的故事,我翻阅了数十部族谱、地方志,采访了数百位老、中、青药工。在那些族谱、地方志的字里行间,在老药工生动的讲述和沧桑的眉宇间,那群三四百年前走遍天下的临江药人一个个鲜活起来。他们怎么说话,怎么生产,怎么吃饭睡觉,甚至怎么思考,都大致有了个模样。 在我原本有限的见识里,能够走遍天下的人必然是粗犷、豪迈的,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他们谨慎、温婉、多情,甚至有些女子气。 世人常存偏见,看不起女气的男子,但中医药一行,恰恰讲究阴阳调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女气的男子与之倒也相得益彰。更何况,在我看来,中药材之美、炮制中药材之功,都是有些女性的柔美的。 如果不是生存所迫,这群谨慎、温婉、多情的临江药人,一定舍不得远走他乡吧? 而唯其谨慎、温婉与多情,决意远走他乡时,内心定然有更多的思虑。我可以想象他们月下独坐、彻夜长谈,甚或掩面悲泣的样子。不知要熬过多少反复权衡、难以取舍的日夜,他们才能把心一横,收起那把闪着寒光的药刀、扎紧包袱、夹起油纸伞,将故土留在身后。 他们百转千回的思虑,是缔结智慧的因,也是动人心魄的果。他们一路走去的心灵史与创业史,尽皆荡气回肠。 我本以为临江药人大规模的集体出走,是大江大河浩浩荡荡汇入海洋般争先恐后的。待到真正了解了才知道,那是泉眼细流终成溪涧,万千溪涧终成瀑布,高山跌瀑倾泄而下的兜兜转转与九死一生。 那九死里面**的生,*终竟然填满了异乡一条条街一道道巷。何其悲壮? 英雄,只是普通人里把心一横挺身而出的那一个。我所写的,就是那些把心一横挺身而出的普通人。 这些普通人,共同编织了一张撒遍全国、惠及海外的大网。将整个天下,网罗在临江药人精湛的制药技术之中。 不研究临江药商,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古镇,居然拥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 屠呦呦获得诺贝尔医学奖时曾说过,她提炼青蒿素的想法,受到了葛洪所著《肘后备急方》的影响。而葛洪生活的地方,在我书写的那个年代,就是临江府的辖区。从广义上说,葛洪也算得是一位临江药人的代表。 临江药人较为普遍的性格是:灵活中有所坚守、退让中伺机而动、精于算计却又诚信为本、明哲保身却又胸怀天下。正是这种看似矛盾的性格,形成了他们勇于创新、进退有度、百折不挠、合作共赢的性格特点和处世态度。也因此才能抵抗天灾、瘟疫、战乱的侵袭。 今天的临江人,性格依然大致如此。 我写的是三四百年前的临江,也是当今的临江。 借古以观今,是我力求在书写中完成的事。 文中所涉一应医药知识来自实地采访,历史事件来自地方志记录。为了重现当时当地交通、建筑细部的状况,以及描写针炙的具体手法,向聂冷先生、鲍炎先生借阅了大量资料,进行了多次请教,在此一并致谢。另有以黄文鸿老先生和黄国军老先生为代表的数百位药工,详细地为我口述、演示了当地药店的经营模式和传统手工制药过程,在此向生者拱手、向已故者叩首。再有为我不厌其烦多方联络的刘思华老先生,亦令我万分感动。 近十年倏忽而过,拙作终于定稿,唯愿对得起这些为我毫无保留提供过帮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