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章 一首诗,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滔滔不绝。 从来都是诗牵着诗人的鼻子走。 诗在未脱离它的作者之前都是一个未成年人。 诗成之后,诗人就消失了。诗人纯属自作多情。 一首诗必须是一个障碍,让你的心绊一下。 诗一点都不天真,诗未老先衰。 有一次我几乎抓住了一首诗的尾巴,但还是被它逃脱了。 新雪般的语言,我的梦想。 悲伤是一种块状物,喜悦是流水。要让自己流动起来,才能写出博纳富瓦所说的那种“像蜂鸣,像流水”的诗。 诗没有讨论的余地。 诗还保留着那种古典的悲剧性:如果我错了,我也愿意错到底。这是命运。 以前写作时,习惯于邀请一位内心的读者。现在总是在内心清空之后才开始写下**句。 用文字处心积虑地去感动别人,无异于说相声。 我们总是渴望从别人那里得到赞誉,得不到便会痛苦失望。事实上没人欠我们什么。 打动读者的心扉算不上什么,让读者产生恋人般的嫉恨才算成功。 人*幸福的时刻,是独自热情地招待自己的时刻。 发现有人从我的诗里拿走了一个句子,心中窃喜:我的写作终于对别人有了点用处。 一个写作者*大的悲哀是做了读者的人质。 伟大的作品很少是即兴创作,它们必然来自艰辛的劳作。所以,放弃你的花招,回到朴素的言说吧,那点小聪明只够用来沾沾自喜。 这么多年来,你以为你是这些作品的作者/主人? 不,你上当了,你是它们的奴隶。 新写了几首新作,如同压舱之物,秘不示人,这让他心平气和地浪费了一段时光。 “我们不是医生!我们,是病痛。”(赫尔岑)同样也可以说,诗是问题,不是答案。 人与人之间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那样心会靠得更近一些。 古人的思念更漫长,一生难得见上几次面,一封书信也要走上几个月。 在远离祖先的土地上,想起祖父如蝼蚁般匆促的一生,无喜也无悲。他在那片黄土地上娶妻,生子,饲养着一群牲畜。他为每一头牛准备夜草,为每一个子女安排前程,将缰绳套进犟牛的脖子,为淘气的子孙平息事端,为家族的新成员欢欣,如同驾着犁欢快地翻开早春的土地。他未曾离开过那片土地,也未曾在另一个世界生活过。但这样就很好,这样就很好。 每当想起祖父在布满牛粪和洁净麦草的牛栏间愉快地吹着口哨,我就知道,一个牛倌的一生也曾经幸福过,如同那些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祖父的一生必如鸟雀般轻松自在,祖父的一生必如鸟羽般无足轻重。 感谢上苍,我自由写作的时间早已大过我为谋食而工作的时间,竟也没有被饿死。 ——为什么写这么多文字? ——因为我几乎不与人讲话。 ——为何写下这些格言体? ——因为我不想讲道理。 往岁月的深井里垂下一只空桶,凭着信,等待上苍赐给的礼物。 老而世故,*堪人怜。看到一些渐入老境的诗人依然精于人情世故,拿捏时势分寸,而非“老来诗篇浑漫与”,让人不忍直视。 人真正的才华往往从*脆弱的地方生长出来。 天才就是忽略了很多事情的人。 中年之后,如果还有寻求让他人理解的愿望,就太不可思议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孤立,应倍加珍惜。 你如果连续几天不说话,大部分人会忘记你的存在。 你知道仇恨靠吃什么为生?它吞吃岁月。 一只狗眼里有全部的温柔。 罗伯特·本特利说,他写了十几年之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写作的天分,“但我无法放弃,因为那时我已经太有名了”。写到*后可能只是一个选择、一个习惯,无论有无天赋可能都停不下来了。 艾米莉·勃朗特三十岁就去世了。她沉默寡言,从不感情外露,一直保持着一种孤独的精神状态。直到临终前的那天早上,她还照常起床,下楼,来到姐妹们中间,“一语不发,也不回自己的房间,午前,停止了呼吸”(齐奥朗)。她像一只猫一样掩藏着自己的形迹,但一部《呼啸山庄》还是让她长留世间。 很多伟大的人物,其实是非常偶然地来到我们中间的。伟大如莎士比亚,“如果不是沃里克郡的乡绅控告他偷鹿,我们也许不会知道他是诗人。”(卡莱尔) 每一次写作都仿佛从“无”开始,都面临着无话可说的绝望等待。有人问博尔赫斯有没有头脑枯竭写不下去的时候,他说:“我的头脑总是枯竭,但我装着没这回事。” 奥登说,对于一首诗,*严厉的考验是亲手将它抄写一遍,好与不好,*细小的毛病都能被生理性地感知。 写完《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时,叔本华只有二十八岁,如此年轻就参透了生死,不可思议。 里尔克《给青年诗人的十封信》仿佛大师将平生功力倾囊相授。我很好奇,那个收信的青年*后成为诗人了吗? 利奥塔说,作者只能在读者不在场的情况下写作。 写作让人害羞又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