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67年起,伊塔洛·卡尔维诺每年都会在巴黎居住一段时间。他对昔日光明之城的文化生活尤为感兴趣。据卡尔维诺自己坦言,他会在法国首都和自己所心仪的意大利大都市或重要的出版之都(罗马、米兰、都灵)之间巧妙而随意地做好平衡,因此,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自己与场所的亲密关系,并对其作品与空间之间的关系展开思考:作品所反映的空间,作品中避免呈现的空间,以及作品所源自的空间。1974年,他接受了一家瑞士—意大利电台的采访。在谈及自己在巴黎的居所后,卡尔维诺表现出自己的困惑:“这座城市至今还没有在我的作品中出现。若要书写巴黎,或许,我应该远离这座城市,跟它拉开距离——确实,人们总是因为思念或是因为不在场而去写作。”不过,卡尔维诺并没能摆脱这一困惑:巴黎,在其作品中,始终未能现身。然而,意大利作家在此展现出了令他身陷其中的两难局面。相较于(空间)所指而言,文本究竟占据怎样的地位? 相较于文本而言,所指又拥有怎样的地位? 对卡尔维诺而言,似乎只有在真实以间接的方式得到呈现的情况下,作品才能有飞跃式的发展,并留有足够的位置来展现“内部风景”。这种限制并不必以一种以真实和虚构进行划分的二元系统为前提。恰恰相反,文本与场所之间可能呈现出错综复杂的关系。巴黎又是一个怎样的场所? 当然,它是一个异常真实的城市,其城市面貌要归功于奥斯曼等人物,要归功于众多天生的或后来的巴黎人,正是他们赋予各类场所以形态。然而,巴黎也是一座想象之城,并非一定要亲身经历,我们根据自身的阅读便可构建起这座城市。卡尔维诺也并不例外:“巴黎,在作为一个现实世界的城市之前,对我而言,如同对任何**数百万的其他人一样,它首先是通过书本被构想出的一座城市,我们通过阅读将它变为自己的城市。”我们可以列举这一神奇建筑的基石:《三个火枪手》、《悲惨世界》、波德莱尔、画家们、巴尔扎克、左拉和普鲁斯特。生命中的每一个季节均有一个作家或画家可以对应,一层层的再现以难以察觉的方式渐渐积累。巴黎在作者的想象中逐渐形成,甚至在作者还没有参观过这座城市之前就已成型。对于卡尔维诺而言,场所首先是一个文本间性的构成:“巴黎已然构成了世界文学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内部风景,在我们都读过的,对我们的存在产生重要影响的众多书籍中出现。”场所的再现异常复杂。首先是共同文化所传递的巴黎“形象”,甚或是我们自身所留存的巴黎形象;其次,巴黎还是一座“自在”的城市,一座“真实”的城市。卡尔维诺对于“书写”这座城市表现出迟疑,其原因并非在于这座城市的真实之处,而是在于这座城市在共同语言中的再现。构筑这座城市的文本积淀是如此的厚重,让作家不禁心生畏惧。对卡尔维诺而言,巴黎具有和罗马一样的价值。一些在地籍簿中反复出现的地名在百科全书中现身。卡尔维诺将巴黎视为一座博物馆。卢浮宫和其周边地区是历史无中断的空间。这座城市仿若一本书,一个如同书本一样可探索的空间,它在无意识地自语:“与此同时,我们阅读这座城市,如同阅读一部无意识的合集:这部无意识合集有着伟大的目录,是一部伟大的中世纪寓言集;我们阐释这座城市,如同阅读一本梦幻之书,浏览一部无意识的相册,或是翻阅一本怪兽图谱。”从这以后,某些视角发生了颠倒。不再是城市对文学发生影响;文学接替扮演具体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