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丽珍有个非常顽固的习惯:喜欢问价钱。出门买东西,必定要扫雷般地把一条街上同类的东西全都问过一遍,为了探到谷底价,她会一边问一边狡猾而讨好地看着摊主:我是经常来逛的老客户了,也是真心想买,能不能多打点折?就是三十块钱一条的劣质换季短裙,她也会喋喋不休地试图便宜三五块钱,到*后,往往是对方受不了她的聒噪而让了步;就是在大商场里,对完全不想买,也不可能买的东西,她也会问价钱,一边问着,一边小心地用手摩望着一边喃喃重复着:哦,658 块,658 块。似乎在体味商品的质地与营业员血红嘴唇中报出的价钱是否相称,虽然这往往会导致后者不加掩饰的厌烦或冷漠一一邵丽珍对此浑然不觉,或许是觉得了也不以为意,她摇摇头暗自嘀咕:这长不过五尺的一条围巾,难道是用金线钩的···.··我们楼下的李阿姨,帮人家看小孩一个月才苦到 400 块!
400 块,这是邵丽珍经常用来衡量价格高低的一个砝码,就是200 块一件的风衣,她也会说:哎哟,太贵了,要李阿姨的半个月工资!其实,她跟那位楼下的李阿姨并没有任何亲密的联系,**共同之处就是:她的��退工资也是 400 块一个月,也许她觉得间接地用别人的工资来谈论价格听上去要体面一些。
但这种类比手法事实上只是欲盖弥彰,对走在一边陪她买东西的儿子李兵来说都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每当这时,他就会羞愧地放慢脚步,或者转过身去假装看另一件衣服,试图从外人的视线中推翻与邵丽珍的母子关系。李兵不明白,母亲为何对价格如此敏感,就是闲聊中别人无意提起刚买了一样什么东西,她也会像嗅到什么特别的气味似的立刻打断对方:你多少钱买的?*煞风景的是,李兵或者丈夫李大海偶尔买样东西送她,她也会瞪大眼睛、几乎是有些紧张地追问:多少钱多少钱,你有没有还价?
对于还价,邵丽珍有着十分独到的理解,比如,买某样东西,如果还价便宜了十块钱,她会觉得自已赚了二十块,难道不是吗,不还价是多花十块,还价了就少花十块,这一来一去不就赚了二十块嘛!因此,对于购物中的讨价还价她向来乐此不疲,并且推已及人,严格要求家中的每个人在购物时要选择那种可以砍价的地下商场、大卖场如果有谁把一个要价二十的马桶圈还到五块,她会乐得一整天都哼若变了调的陈旧儿歌。
--为什么会哼儿歌呢,事出有因,邵丽珍内退前在厂属幼儿园工作,后来厂里式微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幼儿园也随之风消云散。邵丽珍的职业生涯就此宣告终结,**残留的印迹便是她在开心时常常会脱口而出的走调儿歌:一个内退了下了岗的中年妇女,却在哼着旧时的儿歌,这在旁人听来,大概是有些凄凉吧。不过,邵丽珍对于内退,并没有特别地悲痛欲绝,毕竟岁数也在这里了,四十五岁了,不退又怎么样,难道还能发达了、当上个指头大的园长么?再说退了就会死么,大街上那么多内退的,不都活得香喷喷的么?*主要的,邵丽珍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特别的本事,在幼儿园里,她只是那种专门看着小孩吃饭拉屎、穿衣睡觉的生活老师,谈不上什么专业浪费,**浪费的一一如果非要扯出一个浪费来的话一是她残留的几分风韵。幼儿老师特有的那种假作真时真亦假的耐心活泼以及遣词造句中习惯性的儿话音,使得她比实际看上去要年轻一些,也比同龄的妇女同志要可爱一些
只是,唉,生活多折磨人呀,它总是跟女人的气质过不去。内退下来的这半年,邵丽珍明显地向中老年之列迅速靠近了,她的嘴角开始横起几根带有戒备意味的皱纹,眼神变得更加老于世故,不自觉皱起的眉头简直像男人一样地成了一个明显的“川”字。
揽镜自照,邵丽珍并不像一般的女人那样会为年华的流逝而嘘叹不已,因为,她清楚一点,所有的外表呀,眼神呀,风度呀,等等这些外在的东西对她来说都是虚幻和没有价值的,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一她要把她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实用的“经济”上: 如何开源让十块钱超值发挥出二十块钱的使用价值;如何节流,让本该花出去的十块钱还像小鸡崽似的待在皮夹子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