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认知的概念通常被认为有两方面的重要性。首先,假设某一个体是行动者或认知主体,那么他需要具有在认知层面熟悉自身某些属性和状态的能力,而这类属性和状态是他者不能认知到的。换言之,若我们缺乏自身实际应该拥有的那种认知上的自亲性(self-intimacy),我们就不会成为现在之所是。其次,长期以来的观点认为,智慧需要一定程度上的自我认知。 这种观点认为,人们通过更好地认识自己,或者通过对人性的普遍认知来认识自己,才能变得成熟。这两种信念并非仅是哲人使用的抽象理念,而是根植于民间心理学概念中的直觉。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也许不会时常思考此问题,但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作为个体或精神主体存在的方式,取决于认识上的自亲性形式。这一点明显地体现在心���哲学中与僵尸相关的思想实验上。假如我们没有共同的直觉,即人与僵尸的区别在于人具有某种原初性的自我认知,那么这将是不可理解的。 我们也习惯于认为,一个智者所应具有的特质之一即是他/她异于他者的高度的自知之明。在*近的论辩中,人们更多地从自知在人类心理中所担当的建构性作用的角度来考察。尤其是分析哲学的探讨几乎完全集中于那些有关自知的属性,这些属性与人类主体关于自身心理状态的知识的所谓认知特权或权威关系有关,因而也关注与人类主体性问题相关的特质。当然,关于自身心理状态的某种认识论上的特权地位也可能被认为是人类主体性的构成要素。因此,提供一种对这类特权可能由哪些内容组成的认识,是一项重要的哲学任务。 但这种关注容易忽略的一面是,自知的哪些方面可能有助于解释它在道德方面的影响,或者更具体地说,自知在获取智慧方面所起的作用,这在近期的哲学中几乎没有得到研究。 考虑更长远的历史可知,自知概念被赋予如此重要性的原因在于,它常常在获得智慧的过程中起着同样重要的作用。一些哲人甚至声称,哲学探究的*终目的就是获得自知;他们认为从事哲学意味着去探索自我和提升自我。与许多现代解释相反,他们对自知的关心是要能够即刻付诸实践的。这些哲人认为自知不仅构成了我们当下的存在,而且对我们将要或想要成为的个体来说也至关重要。尽管这些哲人如此强调自知崇高的作用,但他们通常认为这个是难以达成的理想。 人们也许会感到遗憾的是,自知的第二个方面,即与道德和智慧有关的方面,这在自知概念的历史中占据重要地位,但在当代的哲学讨论中已然销声匿迹。显而易见,造成这种关注点转移的原因之一是现今的哲学已成为研究机构中的一门学术性学科。相反,在古代,哲学被人们当作一种合理的生活方式在学园中践行。 然而近期对主体自身心理状态的认知关系的关注也有其优势。考虑一下,在“自我认知”这一概念背后,是什么导致其运用范围如此广泛?构建我们作为精神主体的自身关系的方式,和促进我们人格及道德完善的洞察力,以这两种方式援引自知概念的根据又是什么?起初,人们倾向于认为无法清晰地在这两种方式上使用自知概念,只能是一种含混的用法。的确,我对自身被当前想法捕获的自我意识,有别于苏格拉底对他享有全雅典*智慧之人的声誉的自我认知。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缺乏任何更深层次联系的哲学现象。相反,当许多哲人在谈及自知如何能够产生智慧的问题时,都致力于探究人类自我意识中的结构特征,这些探究同样出现在有关**人称视角所拥有的通达自身心理生活的特权的讨论中。正像本书前两章所展示的那样,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对为什么自知既可以是知识本身,又可以是关于知识的原因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事实上,仔细考察上述自知概念的两个面向,就会发现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强调这一点对有关自我认识概念的任何讨论都至关重要。在这两种情况下,自知都不只是认识某一特定对象的问题。从哲学的角度来说,自知不能被简化为从某一确定事实获得的再认知。假设我意识到我被当前想法捕获:要作为自知的一个例子,我认为“乌苏拉·伦茨被某一思想p捕获”是不够的;相反,我必须认识到“被思想p捕获”这一表达的所有特性适用于此刻的我。同样,苏格拉底并不只是因为采用了德尔斐神谕的说法,即“苏格拉底是所有雅典人中*智慧的”,就知道自己是雅典人中*智慧的。相反,甚至在苏格拉底能够问自己这个句子是否为真之前,他必须清楚这个句子在指涉他自身。这表明,对于拥有信念p的认知主体来说,自我指称是使得命题p成为自知的必要条件。用术语讲,自知本质上就是关于自我(de se)的知识。虽然要如何详尽说明此特征仍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然而其必要性已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哲人们曾将截然不同的信念都当作某种自知的例子。 不过,正如苏格拉底的故事所揭示的,人们对这种被指望能产生智慧的自知有额外要求。我可以知道自己被当前这些想法捕获了,仅仅是通过有这些想法。但苏格拉底的情况是不同的。在苏格拉底判定德尔斐神谕所宣判的内容是否为真之前,他需要先考察其他那些自诩聪慧的雅典人是否真的聪明。这表明,虽然一些自知事例以自明的方式指涉认知主体,但仍需要额外的特殊努力才能确证。而正是由于这种特殊努力,此类自知事例才能被认为是一种道德成就,以及获得智慧的必要条件。 正如我们将看到的,这一推论带来几个有趣的哲学问题。不过在详尽阐释这些问题前,让我先澄清后面将使用到的术语的含义。为了把被认为是一种成就和智慧的必要条件的自知与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所表现的琐细的自知区分开来,我将用“苏格拉底式的自知”一词来指代前者。然而,即便使用了这个术语,我也不想承认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问题。相反,自知概念所包含的诸多现象享有一些家族相似性;我认为更清楚地认识这些现象,与许多问题都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