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回家吧,濡濡
?他压抑了一晚上的气愤和无力突然都找到了宣泄口,有些控诉地说:“你还知道回来啊……”
南大一食堂的一楼,人声鼎沸,窗口嘈杂。
正值吃午饭的时间,陆星衍和舍友打完饭,找到一处干净的桌子坐下。刚吃没几口,对面的程麟睁大眼睛,岳白间看着他,疑惑地开口:“怎么了?”
程麟将口中包着的米饭咽下,伸手指向前方悬挂的大电视屏幕,惊喜说:“覃郡女神要回国了。”
南大为了方便莘莘学子关注时政,在每个食堂的每一层楼都安装了**电视,平时主要用来播放新闻,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报道了覃郡大剧院芭蕾舞团的消息。
前不久,覃郡被评选为沿海*优美的城市之一,为了表达获奖的喜悦与感激,覃郡芭蕾舞团在上级要求下编排了一场舞剧,将在明��六月份进行汇报演出。剧院院长为了这次演出,特地邀请了目前在意大利“斯卡拉”芭蕾舞团担任**舞者的孟濡,带领本地芭蕾团排练。
“院长原本不抱希望的,人家现在至少算是个国宝级的演员,每年要前往各大国际舞台演出,怎么可能有功夫回到小小的覃郡,而且一回就是大半年。没想到她真的答应了,可能看在故乡的面子上吧……”程麟科普道。
陆星衍倏然抬头,盯着身前的荧屏。
电视里正在播放女孩的舞蹈视频,那是孟濡19岁时出演的舞剧——《天鹅湖》。灵秀美好的少女刚从英国芭蕾舞学院毕业,**次登上国际大舞台,一组黑天鹅的32挥鞭转便惊艳了所有人。
这场舞剧的成功演出,使孟濡从此被称为“东方**白天鹅”。
画面中的女孩舞裙精美,秀发高盘,立于舞台**,黑暗里**一盏灯光打在她身上,映出她雪白耀眼的皮肤。
随着第三幕coda(乐章结尾部)响起,她踮起脚尖,引长脖颈,纤细柔韧的单腿支撑全身重量。
黑天鹅展开羽翼,骄傲热烈地旋转。
她平衡掌握得很好,这样高难度的弗韦泰转,足下几乎没有任何移动,甚至每一次留头时嘴角都挂着浅浅的笑意。
如果凑近一些,还能看到她*后一次旋转时眼睛轻轻地眨了两下,浓长稠密的睫毛扑扇扑扇,那是女孩紧张时不自觉的表现。这样细微的变化,只有将这段视频看了无数遍的陆星衍才能察觉。
三十二圈挥鞭转结束,台下掌声如雷。
接着,电视里又播放了孟濡的其他舞剧表演片段,无论是《胡桃夹子》里轻盈活泼的克拉拉,还是《天鹅之死》中忧伤孤独的白天鹅,都令人回味无穷,赏心悦目。
南大属于理工类院校,学生们对芭蕾鲜有研究,但此刻,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女孩身上。
一是她太过出名,几乎每个覃郡人都听过她的名字;二是她长得太过漂亮。
程麟如痴如醉地看着女孩**的侧脸:“这是她六年前的视频,画质糊成这样还能这么美,颜值真是能打。”
岳白间好奇:“你怎么对一个芭蕾舞演员这么了解?你喜欢她?”
“我妹妹是学芭蕾的,对她喜欢得要命。我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话落,程麟语气一转,“况且这么好看的女生谁不喜欢?可惜我晚生她五六年,不然一定死缠烂打去意大利追她。”
岳白间劝他清醒:“你就是比她早出生六年,人家也看不上你。”
程麟:“闭嘴,好么。”
陆星衍懒得听这两人打嘴炮,起身。
电视机里,主持人在做*后总结词:“让我们期待这位年轻的芭蕾艺术家带给覃郡的惊喜……”
陆星衍早已觉得餐盘中的饭菜变得索然无味,他将餐具放入回收处,回来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便准备走。
岳白间叫住他:“阿衍,你又要出校门么?”
陆星衍冷淡地点点头,好看的脸孔上看不出情绪。
岳白间问:“那下午的数学分析你还上不上?”
“不上了,老大帮我答个到吧。”老大是他们宿舍的秦献,刚才一直在和女朋友发微信。
秦献答应。
程麟趁机问:“晚上黄冬玥邀请我们去覃大看表演,你也不去了?”
陆星衍:“不去。”
“不是吧?”程麟难以置信,夸张道,“人家就是为了邀请你,才顺便邀请我们的。你不去,我们怎么好意思去啊。”
“关我屁事。”留下这句话,陆星衍便绝情地出了南大。
与南大这个男女比例极其悬殊的理工院校不同,覃郡大学有很多学艺术的女生。黄冬玥是舞蹈专业的,如果能够通过她认识更多的女生,那他们这些“工科狗”脱离单身的行列指日可待。
然而,宿舍的希望——陆星衍并不打算管他们,他心情烦躁,在学校大门口拦了一辆出租,向司机报上地址,一路疾驰。 十二月的南方城市,湿冷严寒。
孟濡刚下飞机,机场出口的冷风迅速吹散她身上的暖意,她将半张脸蛋埋进厚厚的围巾,坐在拉杆箱上,一边给阮菁回复信息一边等舞团派来接应的女孩。
阮菁是她国内的好友,两人认识近二十年,联系从未断过。
自从得知她要回国,就迫不及待地要安排聚会。
孟濡将手机拿到唇边,敛着眸子笑,语音说:“你们去吧,我今天晚上要去覃郡大学见舞团团长,还要看学生们表演,恐怕没有时间。而且我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好累,今晚想早点睡觉。”
没过多久,阮菁回复:“快别做梦了,现在整个覃郡都知道你这名舞蹈家回国了,你还想好好休息?我要是不趁早约你,以后说不定还要排队呢。”
孟濡无奈,将口中融化得仅剩一点点的棒棒糖“咔嚓咔嚓”地咬碎,小声说:“哪有那么夸张啊……”
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有多**。
阮菁却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发了个链接让她看,覃郡剧院官微的*新一条微博下,转评赞已经过万。与南大播放的舞蹈视频相同,也都是孟濡表演或比赛时的片段,因为剪辑结构完整,吸引了不少对芭蕾感兴趣的圈外人员。
孟濡哑口无言。
阮菁道:“现在还觉得我说得夸张吗?你看下面多少万人血书求你微博,今晚你看完表演,过来聚会时我帮你注册一个。你就能跟国内的粉丝互动了。”
孟濡暂时没有注册账号的打算,只是弯唇想笑。她知道这是阮菁让自己出来玩的借口,既没拆穿她,也没说答应。
阮菁就当她是默认了,愉快地和她聊起别的话题。
舞团接应的女孩到时,孟濡正好和阮菁说起小时候的趣事。她们两个人一同学习芭蕾,*后只有孟濡坚持了下来。那时候贪玩烂漫的孟濡,并不知道芭蕾会成为她一生的职业。
女孩叫了她一声,她疑惑地抬起头来。
“孟、孟老师?”
孟濡点点头。
女孩名叫谭晓晓,忙不迭地向孟濡道歉,又帮她把行李搬到后备箱。“孟老师,实在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来迟的,都怪我跟着导航走错路了。您在这儿等了这么久很冷吧,车上有暖宝宝,我拿给您用……”
孟濡笑了下,说没事。
她其实并不觉得覃郡冷,三年没回国,她格外想念覃郡的一景一幕,就连喧闹冷冽的机场也显得温暖可爱。
不过女孩还是很愧疚,一路上都没好意思再说话。
孟濡也有些疲倦,她刚才对阮菁说的不是推托之词。米兰到覃郡二十多小时的飞机,她只睡着了三十分钟,其余时间都在看覃郡舞团学生的舞台视频。结束和阮菁的通话,孟濡就脑袋倚着靠椅,闭目休息。
谭晓晓将孟濡送到一个**小区。
芭蕾舞团特地为孟濡准备了一套新公寓。他们以为她这么多年不回国,覃郡的房子早就卖了。
公寓是三室两厅,其中一间客厅被改成宽敞的练舞室,安装了一整面落地镜,左右两排把杆,地板干净整洁,应该是提前有人打扫过。
孟濡挺满意的,客气地向谭晓晓道谢。
谭晓晓受宠若惊,忙摆手道:“孟老师觉得可以就好。您还要收拾东西吧,我不打扰您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您直接给我打电话。晚上八点我再开车来接您……”她没有多待,向孟濡说明了附近几个商场的位置,就离开了。
孟濡简单地收拾了下房间,她的随身行李不多,拉杆箱里大部分都是足尖鞋。回国之前,她联系快递公司把一些不太急需的物品寄了回来,应该过一阵子才会到。
孟濡整理好东西,又重新擦拭了一遍舞蹈室的落地镜。
她对别的都没有什么要求,但镜子一定要干净。只有这样,跳舞时才能看清自己每一个动作。
擦完镜子,孟濡照常练了会基本功,然后去洗澡换身衣服。
出来时夜幕笼罩,已经七点五十。
孟濡迅速吹好头发,手边的手机响了一声,是谭晓晓发来的信息:孟老师,我到楼下了。
她戴好围巾,走到玄关换鞋。
孟濡平时喜欢穿舒适的运动鞋,她刚系好一边鞋带,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几声,以为是谭晓晓发来的催促,正想回复,打开却看到阮菁的微信。
阮菁给她发了两条文字消息,精简直白。
**条:【濡濡,香潭路32号 regret pub(遗憾酒吧),快来。我们给你准备好了接风宴。】
第二条:【这里的服务生小哥哥巨帅,你不来会后悔的。】
孟濡无奈地弯弯唇,她没有告诉阮菁自己什么时候去覃大,阮菁大概以为这时候她已经从学校回来了。
她拇指摁在屏幕,想要回绝,阮菁的第三条消息火速发了过来。
这次是一条四秒的语音,孟濡点开。
节奏鲜明的摇滚中,阮菁的声音惊讶,似乎消化了很久,仍有些不可思议地告诉她——濡濡,我还看到你家那个小狼狗了。
孟濡怔愣两秒,才反应过来阮菁说的是谁。
她蹙了蹙眉。她明明跟阮菁说过,不要用“小狼狗”称呼对方。他们之间不是那种关系,她一直把对方当做亲人、弟弟或者小朋友,**不是调笑的暧昧对象。
也许是孟濡给她回复的六个点发挥作用,阮菁换了一种称呼,委婉说:“我看到你家小哥哥了,行了吧?”
孟濡穿好鞋子,拿起包出门,懒得纠正阮菁的用词。等电梯时顺便回复了下:他去那里挺正常的。 阮菁口中的“小狼狗”,是今年刚上大一的陆星衍。
他和孟濡说是亲人又不是亲人,说像姐弟也不像姐弟。孟濡定居国外之前那几年,他和孟濡一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几年,孟濡多多少少对那小孩的脾性有所了解,骄傲古怪,野性难驯。
陆星衍高中时就因为旷课、打架被请了好几次家长。每次都是孟濡前往接受老师的批评。
现在他大学,出现在酒吧,孟濡真是一点也不稀奇。
阮菁却不了解陆星衍的性格,关心问:“我看他好像心情不好,坐那儿喝闷酒,你不过来劝慰一下你家小孩吗?”
孟濡踏进电梯,对着镜子拢起压进围巾的头发,扎成马尾。女孩对着镜子,轻声说:“他看到我才会心情不好。”
阮菁不明所以,“什么意思?你们吵架了?”
孟濡摇了摇头,接着又叹一口气,她才回国多久,怎么有功夫跟一个小孩吵架?
她都还没见他呢。
电梯停在负一层,谭晓晓的车就在地下停车场。孟濡坐进车厢,和她一同前往覃大。
微信那端阮菁还在等回复,孟濡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明。
车子行驶到覃郡*高的一幢大厦下,孟濡拿出手机编辑了一句话:我晚点会过去,帮我看着点他。
发完,她锁掉屏幕,视线移向车窗外。
覃郡这几年变化很大,原本*高的曜安大厦已经被新楼取代。高楼一座座拔起,街道却仍旧干净,草木如新。
孟濡不知不觉就想到半年前和那个小孩的一通电话。
当时陆星衍高考结束,成绩考得三年来*好。班主任一面为这个“问题学生”头疼,一面又因为他的成绩喜上眉梢,特地给孟濡打来电话让她慎重为他选择学校。
按照陆星衍那年的成绩,可以上北京很好的大学。孟濡每天抽出两个小时,帮他研究北京的好学校和好专业。
但陆星衍却执意留在覃郡。
孟濡都不知道他坚持的理由是什么,才说了一句“你不是想离开家吗”,后面那句“北京会有更好的发展”没来得及出口,少年像是被点燃的火引,在电话里隔着九千多公里的距离勃然愤怒,不留情面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要以为什么事情都能为我做决定。”
然后……他们就半年都没有联系,就连这次回国孟濡也没有说。
谁知道小朋友是不是还在生气。
孟濡摸了摸脸颊,浓长的睫毛轻敛,不无惆怅地想——男孩子的心事真是好难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