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不是杀手。 刺客的剑锋上,流淌着天下与家国。 公元前260年,秦国“战神”白起于长平杀降二十万,举世大哗。 白起自掌军权已杀人百万,被喻为“人屠”。无数志士筹划刺杀之,却无一人能回。唯在长平,曾有一名赵国“黑衣”夜入军帐,几近得手。 战后,秦军围困邯郸。六国深恐赵国被灭,接下来就会是其他诸国的灭顶之灾。 因此,遍布六国的各大势力都开始谋划一件事——刺杀“战神”白起! “不论你是安坐于重檐之下,还是披坚于万军之中。邯郸赵氏,必为枉死于长平的二十万将士,讨回血仇!” “报告将军,刺客抓到了!” “哗啦”一声,一个半边身子都糊着雪的传令兵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军帐里。 天已经快黑了,外面的雪狂得几乎看不清人影。然而,耸动的呼喝声、脚步声、兵器叮当相击声,却源源不断地从大帐顶部的裂口处涌进来。 “没死?还不带进来!”正在裹伤的主将王陵身子一抖,抽了口冷气,哑着嗓子大声喝道。 “呃……没有。其实……还没抓到,但是已经围住了!”传令兵气喘吁吁,有些磕巴,攥着战剑的手指颤抖着,“青、青山仍在跟她对战!” “什么?真是荒唐!”王陵瞪大了眼睛,气得髭须皆张,却又说不出话来。 围困赵国都城邯郸的秦军已经许久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慌乱了——已是围城的第三年,望不到头的苦战已经把所有人的心神都磨得麻木。有谁能料到,在这被重重警卫和连天大雪包围的中军大帐里,竞会突然出现不知来历的刺客? 一刻之前,秦国主将王陵正独自伏在暖和的军案上烤着火盆昏昏欲睡,忽然帐顶传来“嚓”的一声脆响,一大蓬积雪猛然从半空向他倾泻下来,而雪里裏的白刃更如一道惊雷直劈他的后颈,速度快得几乎不可阻挡! 在那一瞬,王陵的心一下仿佛从悬崖跌落,身体却来不及反应。只想到,若自己竞在中军大账中被刺,秦国这场势在必得的胜利怕是要被六国联手反转,结果难料了。 所幸的是,守在近旁的侍卫青山反应奇快,及时推了王陵一把。若非如此,刺客那一剑此时必定已把他的脑袋割了下来,断然不会是现在贯穿臂骨这点伤。 而王陵更没有料到,那个平时不甚显眼的年轻侍卫接着竟抽出短剑,跟那裹雪而落的刺客在军帐中对战起来,一时之间剑气纵横呼啸,两人竟难分高下! 中军大帐里的军士全都惊愕了,只能亮出兵器把王陵团团护住,竟无一人能上前援手。那刺客见行刺不成,寻隙逃出帐外,青山仗剑追了上去,再便是现在传令兵来报战况。 “那刺客到底什么来头?岂会行进到中军帐顶都无人觉察!”王陵由着军医裹好了伤,仍觉气愤难当。 “青山说,那刺客拿的剑……好像是……是青螭!”传令兵脸上神色有些惊惶。 “青螭?什么青螭?”王陵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紧接着一个激灵从案上弹起,“你是说‘北姜’的青螭剑?当年他比武不是输给咱武安君了?” 传令兵急急点头,抱拳上前,舌头也有些打结:“是的!也不知……怎会又回到‘北姜’手上?那快剑……真的是……锐不可当!多半就是‘北姜’路数!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杀了我们数十人了!” “啐!”王陵忽然骂开,一把抄起案边的战剑,“姜谢老匹夫也来掺和!嫌当年输得不够惨吗?老夫去看看!” “将军,不可啊!”那传令兵猛地抓住王陵战袍的下摆,“那女杀神本来就是冲将军来的,您还是暂避一下吧!”传令兵冻得发青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赧色。 “什么?女人!”王陵全没料到,猛地瞪大了眼。 军帐内光线昏暗,那刺客蒙着面,身形也似一团风,还真没让他看出来是个女人。但此刻回想,她身形纤瘦灵活,出招迅疾却无声势,的确像个阴狠如蛇的女人。 “呸!”王陵啐了一口,感觉被刺的羞辱又更盛了一层,加快步伐向外冲去。 “将军!”传令兵见状,又上前阻拦。 “滚蛋!”王陵一脚踹倒了传令兵,“锵”的一声拔出剑来,“老夫百战浴血,怕过谁来!”说罢,他衣甲一振,大步冲进了账外的风雪中。 邯郸东门战场,持剑女子已浑身染血,身后尸身垒起一座小丘。漆黑的铁甲和箭镞铁桶一般将她围在**,只有一个身材瘦小的亲兵横着短剑站在她面前。 雪片大如鹅毛,很快把满地的红色覆掉了大半。雪花在热气蒸腾的女子身上融化,把那溅上去的血水溶得淋漓一片。灰黑色的毛皮胡服在她身上贴得更紧,勾勒出纤细却坚实的战士身形。她头上裹了一层挡风雪的厚巾布,只露出一双眼睛,鼻梁颇高,瞳仁乌中含金,光芒璀璨,竟似有些异域特质。 “你是谁?剑是哪儿来的?”青山有些气喘,大声喊道。 这小侍卫年纪不大,唇角才刚刚泛青,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透着少年人特有的精神劲儿。应是嫌皮甲厚重,已经脱去了,此刻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黑色布衣。 那女子没有说话,只举起剑,剑脊上闪过一缕青光。 “冯左更到底在何处?”青山语速越来越急,手里的剑也“嗡嗡”鸣动,暴露了他心神的震颤。 “什么冯左更?废话未免太多!”那女子眉心轻皱,手腕一压,剑锋间立刻旋出一道青色的龙影,直取面前少年的喉头。 青山一声惊呼,连忙侧身闪避,举剑格挡。剑锋轻擦而过,“锵”的一声,两人所站位置已然对换。 这时,秦兵队中传来一片兵甲相击声。 “你到底是何人,同谋在何处?乖乖招来,我王陵保你这女娃子一个全尸!”黑甲阔剑的秦军主将王陵一声大喝,翻身下马,大步踏来。包围圈裂开一个小口,渐渐扩大。 那女子转过眼去,眸中乌金色的光芒忽然暴涨。 “总算来了。”她举剑一指,睥睨无两。 王陵在军前站定,慢慢抬起手中的战剑。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突然眼前一花,锐利的剑锋已刺到身前! 王陵肝胆巨震,暗叫不好。 他轻敌了——那是柄绝杀之剑! 在万军阵前,这女人竟然发起了第二次行刺! 虽然实际还有两丈远的距离,王陵眼前却只剩一抹血红,喉头的皮肤一下剧痛,仿佛已被刺穿。 “叮!” 千钧一发间,青山的短剑终于从斜里追到,将那女子的剑尖狼狈地拨开了一寸,顺势飞起一脚把王陵踢回了阵后。 “‘南邓’的‘捉影’?”女子轻灵的身形又向后飘了回去。 青山足下站稳,将短剑换到了左手,向女子比了个拱手礼:“‘萤火’青山,师出邓陵氏之墨。再次请教剑士名号!” “‘北姜’门下,赵宁。”女子却没有看他,掩藏起了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只留下锐气难挡的杀意。话音刚落,她缓缓伸出两指,“叮”的一声弹落了剑刃上的血,而后再次摆出了起手式。 “青山!” 周围的秦军这才看到,青山藏在背面的右手上满是鲜血,正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越来越多,染污了鞋面。刚才的那一剑他赶得太急,竟被那女刺客的青螭剑切断了四指,瞬间战力尽毁。 “青山回来!弓箭手准备放箭!”这时,王陵已爬了起来,嘶声大吼下令。 可是——已经晚了。 一团青影向少年呼啸而去,剑锋陡然突刺出一抹艳极的红。 青色的长剑利落地将短剑斩为三截,又将之一一挑开——每一截都正好撞开几支失控抢先射来的铁箭。而后那长剑漾出一片水波纹似的清光,一下淹没了少年侍卫的咽喉。 “停下!”王陵赶忙又喝令弓箭手收箭。 赵宁把青山拉到身前作为掩护,长剑稳稳架在他颈上,轻笑道:“‘萤火’?原来秦王座下还真有这么个组织。你这么年轻,就有如此战力。啧,即便在南墨也定是珍宝。南墨将你送给‘萤火’,怕不是得收一支军队的钱?” “呵。”青山却惨然一笑,“邓陵氏之墨受秦之恩,效力于秦,谈何钱财?”他顿了顿又道,“不过,阿姊走了眼,我可不是什么珍宝。” 赵宁皱起眉。 “而是——”青山仰起头,口中吐出两个字,“死士。” 刹那间,脆弱的咽喉狠狠撞向锐利的青锋。 赵宁怔愣了。就在这一瞬,不及转动的剑锋已将少年的喉头整个割开,鲜血霎时如瀑布喷涌! 便在此时,“放箭!”主将王陵挥手下令。 只听“扑扑”几声,金铁入肉,血花猛地炸开。 大雪中,少年被扎成箭垛的身体向后倒去。而缝隙间,四支铁箭也钻了过去,钉进了赵宁的身体。 “哈!”看到刺客重伤,王陵十分得意,拨开簇拥的兵士又爬上了马背,缓缓上前,用将士递上的长戈挑开了赵宁蒙面的布巾。 “哟,原来是赵国人?”他未曾听到她方才跟青山自报的名号,看到一张胡汉混血的面容有些惊异。 这女子生得高鼻深目,瞳仁乌金,竟甚是美丽。而此时,她身陷重围,中了四箭,脸上却无任何惧色,显是根本就不曾计划过行刺之后的退路。 “只为救赵而来?那可真是可惜了。”王陵看着青山的尸身,恨恨地拨马准备退回。 围困邯郸这么久,秦军营里不稀罕的便是赵国的刺客了——无非就是一群国之将破的扑火飞蛾罢了。这些刺客大多恃勇独行,没有同盟,凶悍死战,赴死无悔。没什么道理可讲,只有杀尽才能停止。这女刺客既是赵国人,那跟武安君白起应当也没什么关系。那青螭剑本就是姜谢的,许是武安君因什么缘由还了回去,又落到了这女徒弟手上。 “杀了吧。”王陵拨转马头,挥了挥手,懒得再说。手臂的重伤外加接连两次刺杀的惊吓,让他在刺骨的风雪里感到有些眩晕,恨不得马上回到营账中躺下。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对面远方的高树上,有一蓬雪粉震动了一下。 “砰”的一声弦响,一道穿云裂天的冷箭陡然面至,瞬间把王陵射落马下,钉在了地上! 将士们皆怔住了。 紧接着,刺耳的尖啸声突然在军阵背靠的山林中响起,好似一颗雷子滚入了兵阵,轰然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