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躯高大细长、筋肉强壮、额上有颗白星的顿河种骏马撒着欢儿走去。葛利高里把它牵到板门外,左手轻轻一扶马背,就跃身上马,疾驰而去。到河边下坡处,他想要勒住,但是马已经跑溜了腿,越跑越快,一溜烟似的飞奔到坡底下去。葛利高里看到一个女人挑着水桶,正走下斜坡,他向后挺着身子,几乎已经躺在马背上,策马拐出小路,冲到水边,后面扬起一阵灰尘。 阿克西妮娅摇摇摆摆地从山坡上走下来,老远就大声喊道: “疯鬼!差一点儿叫马踩着我!你等着吧,我去告诉你爹,你是怎么骑马的。” “好啦,我的好邻居,别骂啦。把男人送去野营以后,你家里也许还用得着我呢。” “这么个疯鬼,我有啥用你的!” “等到割草的时候,你就会来求我啦。”葛利高里笑着说。 阿克西妮娅扁担不离肩,站在跳板上麻利地汲了一桶水,然后把被风吹起的裙子夹在两膝中间,瞟了葛利高里一眼。 “怎么,你的司捷潘要走了吗?”葛利高里问道。 “跟你有什么相干?” “好大的脾气……难道问问也不行吗?” “要走啦。怎么样?” “那你就要守活寡啦?” “是呀。” 马的嘴唇离开了水面,向顿河对岸望着,大声地嚼着嘴**下的水,不断用前腿扒着河水。阿克西妮娅又汲满了第二桶,把扁担换到另一边的肩上,微微地摇晃着向坡上走去。葛利高里策马紧跟在后面。风吹弄着阿克西妮娅的裙子和黝黑的脖子上的毛茸茸的小发卷。花缎子绣的缠头巾在厚而重的发髻上耀眼地飘动,掖在裙子里面的粉红色上衣紧裹着滚圆的脊背和丰满的肩膀。阿克西妮娅向前探着身子,爬着坡儿,可以清楚地看出上衣下面凹下去的脊梁沟。葛利高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他很想再跟她搭话。 “大概,要想念你的男人啦吧,啊?” 阿克西妮娅一面走着,一面扭过头来,嫣然一笑。 “当然要想啦。你快娶媳妇吧,”她一面喘着气,一面断断续续地说道,“娶了媳妇,你就会尝到思念心上人的滋味啦。” 葛利高里催马赶到她身边,直瞅着她的眼睛。 “可是也有些娘儿们却巴不得把男人送走。我们家的达丽娅只要一离开彼得罗马上就会胖起来。” 阿克西妮娅的鼻孔翕动着,急促地喘着气;整理着头发,说道: “丈夫不是蛇,可是却像蛇一样吸你的血。快给你娶媳妇啦吧?” “我不知道俺爹打的什么主意。大概要等到服役以后吧。” “你还年轻呢,别急着娶媳妇。” “为什么?” “顶没有意思啦。”她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连嘴唇也没有张,吝啬地笑了一下。这时葛利高里次看见她的嘴唇竟是那么放荡、贪婪、丰满。 他用手指把马鬃分成小缕,说道: “我压根儿就不想娶亲。也许有那么个女人,不用娶她也会爱我。” “已经找到了吗?” “还用找吗……你马上就要把司捷潘送走……” “你可别跟我调情!” “你会把我打死?” “我要告诉司捷潘……” “我会给你的司捷潘点儿颜色看看……” “小心点儿,大力士,你会哭鼻子的。” “别吓唬我,阿克西妮娅!” “我不是吓唬你。你应该去和姑娘们调情。叫她们给你绣花手绢,但是不要老看我。” “我偏要看你。” “那就请看吧。” 阿克西妮娅和解地笑了,并离开了小路,想趁机绕过马去。葛利高里却把马一横,拦住了她的去路。 “放我走,葛利什卡!” “就不放。” “别胡闹,我得去给当家的收拾行装呀。” 葛利高里微笑着,把马调弄得发起野来:那马挪动着蹄子,把阿克西妮娅挤到石崖边。 “让我走,死鬼,有人来啦!叫人看见,他们会怎样想呢?” 她用惊骇的目光向四下里扫了一眼,便走了过去,皱着眉,头也没有回。 …… 葛利高里隔着篱笆看到,司捷潘也在准备上路。阿克西妮娅穿着一条绿色毛料裙子,给他牵过马来。司捷潘微笑着,在对她说些什么。他不慌不忙,以占有者的姿态吻了吻妻子,两只胳膊好久都没有从她肩上拿下来,被太阳晒得黝黑和干活磨得粗糙的大手在阿克西妮娅洁白的外衣上,像煤炭似的闪着黑亮的光。司捷潘背朝葛利高里站着,隔着篱笆可以看见他那绷紧的、刮得很漂亮的脖子和有点儿下垂的宽肩膀,当他把脑袋俯在妻子身上的时候,还可以看见他那卷起的亚麻色胡子尖。 阿克西妮娅不知道为什么在笑,还在不以为然地摇晃脑袋。骑手踏镫上马,高大的铁青马微微地晃了一下。司捷潘骑在马鞍子上,就像长上了似的,他策马急步走出大门,阿克西妮娅抓着马镫,和他并排走着,恋恋不舍地像只驯顺的狗,仰起脑袋看着他的眼睛。 两口子就这样走过邻居的宅院,在大路转弯的地方消逝了。 葛利高里不眨眼地目送了他们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