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怀着渺冥的情绪 阴历六月十六日昏夜中,与埜清、滢清、渠清、嫣君、半农、挹清散步于东溪埂上,时天色黯然;我们在溪边一大树丛中坐下小憩。我那时情绪焕发,不可遏止。归来,于灰暗的月光照着的窗下作此,是否为诗不敢言也。 我们怀着渺冥的情绪, 散乱地坐在沉沉的溪流之旁; 流萤的点颗,有如那零乱的星光, 星光的零乱,有如我们清超的怀想。 我们怀着渺冥的情绪, 散乱地憩坐在大树之旁; 在绵密的绿叶的隙里, 看见被云翳蒙蔽着的灰暗的月光。 我们悲哀地从心的深处太息, 我们凄幽地、低微地歌唱; 呵,宇宙;呵,人生;呵,时光! 何时失去我们的绚烂的慰乐之芒? 我们愤怨地、悲壮地从血的高点长啸, 我们要扯破这迷蒙的、磅礴的苍茫; 呵,醒血;呵,虚伪;呵,劲强! 你们占领了全个寰疆。 我们要击起雷公的浑大之鼓, 振破这凄凉的、沉寂的昏夜之裳; 沉醉在势利、麻木的肢下的人们哟, 何时失去你们的清豁的醒朗? 我们要摇起电母的漠宏之旗, 闪出那清丽的明磊者光; 清晰地照遍这人们的罪恶之脏, 呵呵,我们看见了狰狞的魔鬼在里面肆狎地跳舞、欢唱! 我们怀着渺冥的情绪, 散乱地憩在沉沉的溪流之旁; 流萤的点颗,有如那零乱的星光, 星光的���乱,有如我们清超的怀想。 我们怀着渺冥的情绪, 散乱地憩坐在大树之旁, 从那绵密的绿叶的隙里, 看见那被云翳蒙蔽着的灰暗的月光。 1927年7月14日午夜1时 (辑自《野草》[手抄本]1927年9月1日第1期) 诗歌散文卷·去问前面的大哥 去问前面的大哥 我在这灰暝的生命路上奔跑, 我燃烧我的心灵,哔,叭! 我拼出我的血、汗;腥、馊! 我撕破我的喉腔,狂号! 我要去问前面的大哥: 是谁创造出这阴森森的宇宙? 是谁创造出这隐晦的人寰? 是谁创造出我这微渺的生命? 我要一把扭住这浑蛋的创造者, 我要拿我的头颅与他轧拼, 拼出我的脑浆四溅。 呵呵,这卑污丑恶的人生! 我要把我的脑浆收拾起, 那里面有我自己的生命、人寰、宇宙。 我要他毁灭一切, 我要他重新创造出我自己的生命、人寰、宇宙! 我在这灰暝的生命的路上奔跑, 我燃烧我的心灵,哔,叭! 我拼出我的血、汗;腥、馊! 我撕破我的喉腔,狂号! 我要去问前面的大哥: 是谁创造出这阴森森的宇宙? 是谁创造出这晦隐的人寰? 是谁创造出我这渺微的生命? 1927年7月15日( 辑自《野草》[手抄本]1927年9月1日第1期) 诗歌散文卷·《野草》献诗 《野草》献诗 这莽莽的荒郊, 谁留意这几根野草? 大树昂然地在它们头上摇摆, 牛羊慢然地在它们身上践踏。 农夫有时拔起它们,捽在一旁, 它们就这样的萎黄! 有朝熊熊的烈火, 烧着了这莽莽的荒郊:大树会被颓然地摧倒, 牛羊也会被烧个烂焦。是谁把那熊熊的烈火来烧? 就是那几根渺渺的野草。 1927年8月28日 (辑自《野草》[手抄本]1927年9月1日第1期) 诗歌散文卷·我要踏着云霞飞腾我要踏着云霞飞腾 我要踏着云霞飞腾! 我悲壮地狂啸一声, ——血花由我的喉腔冒喷。 我双手举起太阳, 把这灰色的地球轧为齑粉, 那零星的碎屑, 就永永飞舞于太空! (刊《清华周刊》1929年11月15日第32卷第5期) 诗歌散文卷·我抱着我的青春啼哭 我抱着我的青春啼哭 ——一九二九年题日记首页 苍老已偷偷地爬上了我的脸庞, 我的青春在摇晃着残余的荧光; 那一个个金色的希望呀, 眼见得就要在我的心头埋葬。 我原是个道地的Petit Bourgeois(小资产**), 我并不能替我自己夸饰, 我被现实的生活紧紧桎梏, 舐着那目前可耻的幸福的滓渣! 我常常想怎么去享乐,怎么去偷安,怎么和我的女人找一点玫瑰色的合欢, 我们相搂,含着和平的微笑死去,这美梦就做得如月一样的团。 但是呀,我有一个火般的赤心, 我的血也常常沸腾, 我并不是懵懂得如一只苍蝇, 我在这儿切着齿诅咒我的灵魂! 时代已经掀起了浩浪腥波, 你总听得见那悲惨的血的狂歌。 你难道没看见那张着血口的恶魔? 你难道不是这时代中的一个? 我的灵魂就在这内心的搏斗中躞蹀, 它喘着气像一只垂死的小鼠——沮慑; 那一个个金色的希望呀, 眼见得就会在我的面前破灭! 驾驽着我的是懦弱、畏缩, 我就永远踡伏在这矛盾的深谷? 如今我已踏尽了二十二岁的年华, 我抱着我的青春啼哭。 (刊《中国社会》1932年1月16日第1卷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