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神机营 九月初十的黄昏,斜阳照在神机营校场里。 神机营始建于明太宗朱棣在位时期,与五军营、三千营并列为京师三大营,曾经多次随朱棣出征漠北,立过汗马功劳。但不久前土木堡一战,皇帝失陷于瓦剌部,明廷数十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神机营也未能幸免,数千精锐尽丧于瓦剌人的马刀之下。此时留在京城的,全是后备部属,当噩耗传来,这些后备军立刻全部转入战时编制,配属火器,加强训练。 而丁醒对于这种变化,显得很不适应。 **的操练结束后,丁醒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校场大门,准备回家。校场看门的是个老兵,士兵们都叫他老铁。老铁以前是神机营的步卒,曾跟随朱棣北征,膝上中了流矢,截了半条腿。因他光棍一人,又为国负伤,神机营中的军将可怜他,便没打发他回籍,而是留在营中看校场,算是赏他碗饭吃。 此时老铁正坐在校场大门边,给自己的半截假腿换绑索,一见丁醒走过来,便扬声叫道:“小瞎火儿,快过来!” 这“小瞎火儿”的称呼,自然是源于丁醒在营中无人不知的外号——“瞎火枪”。 神机营是火枪营,秦汉唐宋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大明算是首创。一个专门用火枪的武官被取了这么个外号,那就不是戏谑调侃,而是带着嘲讽的意味了。 之所以会有这个外号,原因很简单:丁醒进入神机营之后,在历次武官比武当中,没有一枪能够击中靶子。 按理讲,这样的表现是要被踢出神机营的,但丁醒是世袭武官,袭职百户,他老爹在神机营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上峰给足了面子,没将丁醒除职,只是把他降到了后备军中,还做百户,也算平职调动。 老铁年轻时正好和丁醒的老爹在同一营,二人算得上生死之交。丁醒入营时,他老爹特意叮嘱他,见了老铁,就像见了自己一样。所以“小瞎火儿”的名字,只有老铁叫得。其实听起来也蛮顺耳,就像叫他“小家伙儿”似的。 丁醒应了一声,打着哈欠走到老铁身边,礼数倒还没忘,施了一个军礼:“铁叔,您还没走啊?” “我走?走哪儿去啊,又没有女人给暖被窝。你这臭小子,总想揭你叔的短是不?”老铁翻着眼睛骂道。 丁醒嘿嘿笑了几声:“咱爷俩儿都是光棍,谁也甭揭短。对了,您叫我有什么吩咐?” 老铁一边将假腿装在残肢上,一边眯起眼睛看他:“小子,你操练还是不用心,这可不行。先前没想到,做个后备也能被提到一线吧?依我看,用不了多久,你就得上战场啦,到时候再瞎火,教训你的就不是我了,瓦剌人可不留情面。” 丁醒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老铁叹了口气:“你大哥丁默肯把出人头地的机会留给你,自己在老家伺候你爹,也真是难为他了。先前你虽然吊儿郎当,对不起他,但那毕竟是你们的家事,我插不上话。可如果这次你连小命都保不住,我算是没脸见你老爹了。” 老铁顿了顿,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你听说没有,边关传来消息,瓦剌部队在也先的率领之下,正想南下进攻北京呢,大战在即啊。” 丁醒摇头:“您老可别听风是雨,动乱军心,可是要杀头的。”说着,他吐出舌头,做个鬼脸,用手在脖子上一划。 老铁呸了一声:“去去去,刚吃几天军粮,就敢拿军纪来教训老子!赶紧滚!” 丁醒笑着向老铁道了别,走出校场大门。 他的家在正觉寺胡同里,靠近东城兵马司。说是家,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只他一个人住。 今天的训练任务较往常重了不少,丁醒浑身乏累,在路上找了个面摊,草草吃过了饭,回到家便倒头睡下。 约莫二更时分,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怪异的响动。丁醒虽然困倦,可毕竟是多年的武官,夜间警惕性极高。意识到有人越墙而入,丁醒立即翻身坐起,手中已抄起了藏在枕头下面的腰刀。 可他的刀刚抄在手中,心却安定了下来,因为他分明听见,那人正在窗下轻声呼唤他的小字:“二郎,二郎……” 在京城中,呼唤他小字的,只有一个人。 丁醒缓缓将刀插进刀鞘,披衣下床。他打开门,见外面惨淡的月光下站着的,正是他的生死之交,史辽。 史辽是神机营千户,丁醒的上司。他武艺高,枪法好,懂战术,通战理,而且为人豪爽,性子耿直,但凡有事,都是直截了当。 而眼前的史辽,居然穿了一身夜行衣。 神机营的军将当然有自己的甲胄官服,史辽平时穿戴一丝不苟,连牛皮靴子都擦得锃亮,威风凛凛。可今天,他却像一个江湖飞贼,甚至冒着被巡夜士兵追拿的风险来找丁醒,不用问,定然出了大事。 丁醒思量片刻,没有出声,向屋里一努嘴,示意史辽进来,随后向墙头张望了几眼,确定无人尾随,这才轻轻关起房门。 “怎么这个打扮?要不是你先叫我,这一刀劈上去,史辽就得变成‘死了’了。”丁醒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史辽却没有在意这些,只是将声音压得极低,丁醒不得不侧过头才勉强听清:“没办法,我的处境很危险,只能这样来找你。” 丁醒拉着他坐下,问道:“出了什么事?” “你知道前夜工部右侍郎张百川被杀之事吗?”史辽语速很快,急于讲明一切的样子。丁醒还来不及点头,他便接了下去:“兵部于大人派锦衣卫彻查此事,同时又指定我配合调查。我和张百川虽说关系匪浅,可是要说查案,神机营中李敏参将、张尽忠副将都曾在刑部供职,比我合适得多,于大人却没有指定他们,所以我……”说到这里,他竟迟疑了起来,语气有些含糊。 丁醒心下疑惑:“你查到什么了?” 史辽刚要说话,门外大街上便响起了更声,他立即走到窗边,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外张望,确定只是更夫在敲梆子,才长出一口气,坐回椅子上。 看史辽这般小心翼翼,与平时大相径庭,一种不详的感觉涌上丁醒心头。 到底是什么样的发现把一个虎胆汉子变成了惊弓之鸟?想到这里,丁醒骤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自从接了案子,我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盯着我。二郎,*近京城很可能会有变化,这件血案后面怕是藏了不少秘密,你能不能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