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长沙街上。生意人大声吆喝,兵民夹杂。 卖柑橘者:来啊,来啊,称柑橘啊,称柑橘啊,吃了不咳嗽!来,先生称柑橘吧! 宋莲生背了个包在人群中走,边走边看。从一条街走向另一条街时,猛见街上清兵抓人,人群大乱。 清兵甲:抓住!抓住,别让他跑了! 三个清兵冲上前去把一未剃头的书生抓了,上手将其帽子扯下。 宋莲生见怪不怪地继续走。 清兵甲:好小子,哪儿跑?为什么不剃头? 书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凭什么剃了? 清兵乙:好!头发不剃也成,那你这颗头可就留不住了! 书生:随便! 清兵甲:好后生! 清兵上手,把书生按跪下了,书生刚一跪下,清兵一刀就把书生的头砍了。街上大乱。 宋莲生竭力不看,但还是感受到了,差点儿摔一跤。 宋莲生自语:都说三湘之人,性格豪放,果然不假。 宋莲生转过街来,疾步而行。身边拉药之车,轰轰而过,有些药市的景象。宋莲生紧走两步,随手从药车上抽出一枝黄芪来,放在鼻下一闻。 宋莲生:嗯,好黄芪,地道蒙古货。哎,药材往哪儿拉啊?哎,问你话呢,药材往哪儿拉? 车老板:九芝堂。 宋莲生刚要再细问,一砂锅药渣子一粒不少地全倒他脚面上了。宋莲生看着倒在自己脚上的药渣子,看了一会儿,抬头看绣女二桃子。 二桃子也惊讶地看他鞋。 二桃子:先生,您这脚可真会挑地方,走路怎么也不看着点儿? 宋莲生看着整坨药渣子:问得好!我眼瞎了。大街上左边也是空的,右边也是空的,走得好好的,我是非要伸脚接你的药渣子啊?晦气!我可不是瞎了! 二桃子:真是的。 二桃子说完回身要走。 宋莲生:什么真是的啊,哎,姑娘,别走!你可真有理,我这新买的鞋子怎么办? 二桃子:哟,问我呢? 宋莲生:可不是要问你吗?难道要问天吗? 二桃子:怕不是还想让我赔你的鞋子吧? 宋莲生:怕不是?说对了,怕你不赔。不赔也可以,那一句好话总要说吧?这脚上的药渣总要设法搞掉吧? 二桃子看着宋莲生站那儿怪怪的不动,好笑:你干吗不动动啊? 宋莲生:我怕。 二桃子:怕什么? 宋莲生:怕药渣掉了你赖账。 二桃子:你! 宋莲生:我怎么样?姑娘,我可不是那种无赖不讲理的人,不赔鞋子也可以,说一句道歉的话,咱各走各的路。说吧,我听着呢。 二桃子:说不着,你就在那儿站着吧。 二桃子说完转身回了绣庄。 宋莲生:哎,这是谁家的姑娘啊?怎么这么不懂人事啊,倒了人家一鞋药渣子,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哎,大家来评评理,哎给评个理。 路人无人应,抬头看见绣庄的字号——**绣庄。 宋莲生:**绣庄管事的出来说话,出来说话…… 范宅堂屋。 范无同范老员外正在堂屋着急地走来走去。 范无同: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崔郎中坐在桌前也等消息。刘妈急了一头汗进去。 范无同:刘妈,怎么样了? 刘妈:老爷,快找人吧,不行啊。针也扎了,药也喝了,就是生不出来。 崔郎中一听,霍地站起来收拾药箱子就要走。 范无同:崔大夫。 崔郎中:范老对不起了,本郎中医术有限,实在束手无策,您再另请高明吧。 范无同:崔大夫,崔大夫,您再想想法子,再…… 范无同刚追到门口,九芝堂东主劳澄进来,拦了范无同。 劳澄:范老,留步。有话跟您说。 范无同:劳兄,快想想办法吧,我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可别外孙没抱上,女儿也没了……劳兄啊,快给想想办法吧。 劳澄:来坐下,听我说。 范无同:刘妈,叫外边的大夫再进来一个,快叫一个进来。 劳澄:等等,不叫了。 范无同:不叫岂不是等死? 劳澄:范老,医不三世,不服其药。这话您不懂吗? 范无同:怎么讲? 劳澄:不是行医三辈人的世家,那些郎中的药不能吃。 范无同:那让我怎么办? 劳澄:长沙城中只有去请吴老太医了。 范无同:劳兄,您不是不知道,在儿女亲家事上,我有负于吴家啊。 劳澄:恩怨归恩怨,救人归救人,再说吴家名医世家,不至于那么小气吧。 范无同:谁去请? 劳澄:只能您自己去请。 范无同:好,好,我……我给他低头赔不是去。备车! 坡子街绣庄前。 宋莲生那只接了一坨药渣的脚还没动。 宋莲生:嘿,有这么不讲理的吗?倒人一脚的药渣子,客气话没有,还说我眼瞎了。哎,出来个人,讲讲理,出来个人啊! 围观人看着笑。 观者乙:这位先生,算了吧,这绣庄里都是花红柳绿的姑娘家家的,自认晦气算了。 宋莲生:姑娘怎么了?姑娘家家的就不讲理了,大姑娘该更懂礼才是啊?大姑娘要是不讲理,那…… 宋莲生刚说到这儿,透过人群看到应**从前边街上过来,看都不看宋莲生一眼,衣裙华美,衣袂飘飘,飘进了绣庄。宋莲生想叫住应**,人进了绣庄了。 宋莲生一急脚动了,药渣掉光了。宋莲生又赶快退回来,把药渣捧着放在自己的鞋上。放好之后,用手按着那只有药渣的脚往绣庄内去。 观者甲:你这是干吗呀? 宋莲生:干吗?评理。她不出来呀,本先生进去找她。 吴府门口。 马车飞快而至,范无同被范安急急扶下。范无同闯府,门子刚要拦,范无同一拐棍将人拨开。 范无同:快叫太医!快叫太医! 吴府堂屋。 范无同挥着拐棍大喊大叫,吴老太医正襟危坐看着他。 范无同:儿女之事,算是他们没缘分,我原是把我家的范荷应给了你家吴云,可谁知中间出了个书生文同,又偏偏是个骨气铮铮的东林党。女儿爱他,我也喜欢。什么也别怨了,你家吴云没福气。 吴府堂屋侧内间。 英俊的吴云手持一书卷,说是在看书,其实在听外边范无同说话。听到*后一句,双泪流出。 吴府堂屋。 吴太医:范老。 范无同:有话快说。 吴太医:你来就为与我谈这些儿女之事? 范无同:我才懒得谈这事,现在我女儿难产了,那文同命短死了,请你快快地去行医救人,快走啊! 吴府堂屋侧内间。 吴云听到此,站起又坐下。还是落泪,着急。 吴府堂屋。 吴太医:好,你女儿都有孩子生了,真好。 范无同作揖:真要我求你吗?好,老范我求你了,快走吧。 吴太医:不急,请过别家大夫了吗? 范无同:请过,请过了,门口请的大夫排成行了,没有一个有用的。吴老,快请! 吴太医变色:送客! 范无同:这话怎么讲? 吴太医:范老,儿女之事,你讲得对,怨他们没缘。你来求医本不必说那么多的话,救人乃医家之德行,漫说没什么仇怨了,就有仇怨该救也得救。 范无同:那快请吧。 吴太医:但你先请了那么多的大夫,方已开乱,药已用杂,吴某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了,恕不能去应诊了。 范无同:吴……吴老头,你……你见死不救,你这是见死不救!你借儿女之事因怨生仇,见死不救。 范无同越说越怒,举拐棍砸东西,边砸边喊。家人冲进来给拦住,拖出。 范无同:你什么名医?你小肚鸡肠,你见死不救!你没一点医家之德! **绣庄后边作坊。 宋莲生小心地用只手按着那鞋面上的药渣往里走,动作怪异。一眼看见屋内美艳青春的三湘绣女,边绣边歌,飞针走线,窗外光照来恍若仙境。 宋莲生又要找二桃子,又要按住药渣,又看见青春姑娘高兴,情状更怪。 宋莲生:哎——哎,出来评理!出来评理! 洪三燕:爱什么爱啊,爱谁啊?姑娘们,咱这谁叫爱啊? 众姑娘笑:不知道。 洪三燕:这位先生,您找哪个爱啊? 宋莲生:我说是的哎,哎。喊人的哎,不是爱人的爱。 洪三燕:听起来都一样呢,先生。 宋莲生认真:哎,一个是哎(哀),一个是爱,怎么会一样? 宋莲生话刚说完一回头,应**香气逼人地站在他的面前了。 应**冷艳无比:先生,什么事? 宋莲生一见就动心:啊……啊,来,来,来评理的。 应**:先生,我们这是绣庄,评理去衙门。 宋莲生:绣……绣,就找你们绣庄评理。 应**:有人得罪你了? 宋莲生理直气壮:不错。你绣庄的姑娘一早上把这药渣全泼在本先生鞋面上了,汤汤水水的一点儿没浪费,都在这鞋上呢。 应**:哪位姑娘泼的?来过来让这位先生认认。 宋莲生:这里没有。 应**:二桃子。 二桃子边说边从后院至,系着围裙:来了。是我泼的怎么样?怨他那脚没伸对地方。 宋莲生:哎,听见没有?泼了药渣,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这理该不该评?啊,该不该到你绣庄里来评理? 二桃子:天下应该的事儿多了。 应**:二桃子,给先生赔不是。 二桃子:我赔,我赔他到庙里去坐坐。 二桃子说完反身就走,众绣女大笑。宋莲生也不计较,此时只是想与应**说话。 宋莲生:您听见没有?这……这,天下有这样赔不是的吗? 应**:先生,实在对不起了,我代她给先生道歉了。 应**说完从怀里抽出绣得素雅的白手帕,蹲下要擦宋莲生鞋面上的药渣。宋莲生也趁势蹲下了,一下抓住了应**的手。 宋莲生:岂敢,岂敢…… 应**有些惊,然后缓缓将手抽出,白手帕却被宋莲生抓住了。 宋莲生深情地说:我来,我来。敢问小姐芳名…… 这话刚一说出,一群姑娘都蹲下直直看着他。宋莲生不理,像没看见一样,还看应**。 应**:素昧平生,不问也罢。先生,可以了吗? 宋莲生顺手将白手帕装起:可……可……可以了。 应**:先生,既然可以了,那就不留您了。对不起,您请吧。 应**说完走了,众姑娘也起来,齐齐地叹了口气,回去干活儿。宋莲生呆站着,这才低头看药渣,看应**要走进后院了,大喊。 宋莲生:哎,这是谁吃的药啊?这药可不对。 吴府堂屋。 吴云站着,吴老太医大喊大叫地在训他。 吴太医:外科治癣,内科治喘,妇科难产,此为医家*难医之症,多少名医几世英名毁于一诊,他请了那么多的大夫都没办法,我去就有办法吗?我去了都不会有办法,你去了就会有办法? 吴云:医家之训,救死扶伤。为虚名岂可见死不救?再者范荷…… 吴太医:你又提范荷了,人家已经嫁给别人,如今孩子都要生了,你还忘不了吗?哎呀,我怎么生了个这么执拗的儿子啊。 吴云:爹,不是范荷,我也要去。何况是范荷。 吴太医:还是范荷。吴云啊,你……你怎么就不会恨啊?你学着恨一恨,她弃你别嫁,你就不会恨她吗?再说你如去了无功而返,我闻世堂的声名岂不毁了? 吴云:声名哪有人命重要?爹,我不再多说了,救不了范荷,不回来见你。 吴云说完抄起了诊箱出门。 吴太医:回来!啊,你个逆畜,你给我回来! 范府门口。 聚了一堆的大夫。范无同无功而返,下了车,大夫拥上来。 范无同:都走!都走!哪有一个顶用的?都是骗钱的,都走! 范荷屋内。 范荷大汗淋漓,生不出孩子,脸色灰白。 范无同冲进来:儿啊!儿啊!可是让你受罪了! 范荷:爹爹,快救这孩子一命吧!我不要紧,可惜文同死了……这孩子再不能死啊! **绣庄。 宋莲生正抓了一把药渣,边在手中翻检着边说,应**看着他。 宋莲生:紫苏、羌活、桑白皮、木通、赤芍……吃这药的人心忧气滞,心肾不交,夜常惊梦,心中有事,而身边又无知己,是思也说不出来,忧也讲不出口,气滞心虚,人就**天弱下去了。 众姑娘又围过来听。 宋莲生看应**:我说得对不对? 洪三燕:看看药渣子就知道病啊?你…… 宋莲生:神了是吗?不看药渣也知病。 应**:对又怎样?不对又怎样? 宋莲生:要是对了,不必吃药,这种药越吃越病。 洪三燕:哟,那不吃药,该怎么医啊? 宋莲生:找个心上人,疼他,爱他。治忧思*好的办法是喜乐,只要有喜,有真心,有乐,此病不医便好。 应**:果然是个无赖,你请出去!走! **绣庄门口。 包袱被扔了出来,宋莲生被推了出来,二桃子拍着手看着他。 宋莲生:哎,发怒也治忧思,倘若是你家小姐真这样啊,发发怒也好,肝火就通了,思也解了。 二桃子:什么野郎中啊?说是看病其实是占便宜,还不快滚。 宋莲生站着不动:我……我哪那么爱占便宜?那小姐,实在,实在有些让人心动。 范荷屋内。 范荷抓着爹爹的手,满头大汗地挣扎着。 范无同:范荷,范荷,千万挺住,为肚里的孩子,为肚里的孩子,挺住了。爹再去想办法。 吴府柴房。 门打开,屋内一口大黑棺材,霍然而现。门口逆光中吴云英俊的身影。 门从外边打开了,家人上手将棺材抬起。 吴府大门外。 吴云手提药箱,衣袂飘飘。药童小米在前。 风起,满街人似乎觉得要生什么事儿了,放下手中活计看他。只见吴云身后一口大黑棺材抬了出来,跟着他,向街中而去。 小米在前边赶开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