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局势下,每个人都要找准自己位置
连绵多日笼罩苍穹的隐隐云霾,在曹魏甘露三年六月甲寅日这**骤然消弭无踪,文武群臣不禁对赞化大夫刘寔先前的预言佩服得五体投地。 碧空如海,万里无波,风和柳扬,万物焕然。正是举行新帝登基大典的好日子。 皇宫玄武广场之前,一座庞大的宫殿耸入天际。整座宫殿建设在层叠起来共有两丈高的琼玉台陛之上,东西长达四十余丈,金檐画壁,银灯朱门,壮丽之极。林立的巨柱漆成了明黄色,镂刻着蟠龙飞凤的精致图案。 殿门顶端的匾额上用隶书写着三个足有一人多高的大字——“太和殿”! 殿前的琼玉台陛上,分两侧全是手执笙竽、金钟、玉箫、铜鼓的清商署艺伎,吹弹敲打,合奏着庄严雅乐。 广场**的九鼎之上,腾升着熊熊烈焰。它们已经整整燃烧近三个时辰了,现在也早已过了午时三刻,琼玉台上的龙床御座依然是空无一人。 站在百官首位的司马昭微一眯眼,斜斜抬头,瞅了瞅那喷着热浪的日头,嘴上没说什么,眼神却渐渐变得寒若冰霜。 “噔噔噔”步屐之声传来,负责主办登基大典的太常卿郑袤匆匆跑到了司马昭面前,顾不得擦拭颊角的汗水,稳住了心神,佯装无事而又口气凝重地向司��昭禀报道:“启禀大将军,陛下今晨洗沐冠戴之后,居然在寝殿闭门不出——郑某派了多名谒者前去请驾,他就是拒而不见。” 什么?在今天这个节骨眼上,新皇居然不来参加登基大典?这岂不是贻笑天下?后果将会非常严重!司马昭眸中的目光似利刃般划出:“燕王殿下呢?” “燕王殿下一直陪在寝殿劝说陛下前来登基……” 司马昭回头望了一下身后跪成乌压压一大片的文武臣僚,暗暗思忖道:这个新皇帝这么快就端起了架子?莫非还要等本大将军亲自前去迎驾? 躬伏在他左手后侧的钟会仿佛洞察到了司马昭那隐秘的心思,趋身凑近,向他轻言道:“大将军,请恕钟某冒昧,切勿忘了秦朝子婴故意拖延登基而借机伺刺了赵高!” 司马昭对他这话恍若未闻,只是沉吟不动。太傅司马孚亦已等得心焦,用手一指郑袤,沉肃而言:“郑君,你且在前引导,本太傅与三公一齐前去寝殿恭迎圣驾。” 这时,却见司马炎从行列末尾走上前来,从容讲道:“父亲大人和叔祖父大人请稍缓,且让孩儿代替你们去迎请陛下移驾前来登基。” “这……子上,你看?”司马孚语气一滞,瞧向司马昭。 司马昭暗想:当初新皇曹奂就是由司马炎和羊祜二人专程从邺城伴驾迎进洛阳的——一路上,他也应该和曹奂建立起了某种熟悉的关系。于是,看着司马炎那明澈润亮而充满自信的眼神,司马昭缓缓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也该放手让这些小辈去办理了! 皇宫寝殿之内,幽暗如井底。身着帝服的新帝曹奂面对父亲燕王曹宇,语气恍惚得如烈风中欲明欲灭的残烛:“父王,孩儿真的害怕呀!司马昭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弑杀**乡公,孩儿若去登基为‘帝’,岂不也是尽在他一手操控之下?他对孩儿将来不也是想杀就杀想废就废?” 曹宇半垂着脸颊,不敢抬眼正视曹奂:“璜……奂儿,依为父看来,正是有了**乡这个前车之鉴,他们恰好不敢再对你有任何非礼了吧?毕竟,大将军绝不是董卓那样的粗莽匹夫……” “父王,您是知道的,孩儿原先的名字是‘璜’,此番一到洛阳,司马昭就让孩儿改名为‘奂’——‘奂’者,实乃‘换’也!他们就是想在孩儿身上实现‘改朝换代’的莫大野心啊!” “嘘!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敢在这里如此胡言乱语?不想活了么?”曹宇一下吓得脸如金纸,慌不迭上前一把捂住曹奂的嘴巴,“你可千万别给我燕**闯下灭门之祸啊!” 曹奂拼命从曹宇的手掌下挣了出来,冷冷又道:“还有,他们只让孩儿带了二十八名燕**的苍头旧仆和少年奴婢入宫陪侍,这分明是把孩儿束缚成‘孤身一人’啊!——父王,您带孩儿离开这里吧!孩儿可不想待在这‘活死人墓’里!” 曹宇重重地摇了摇头,满面清泪地直视着他:“晚了!晚了!待在这里乖乖地扮演好他们想要的‘皇帝’,这个命运你是永远也摆脱不了啦……” “不!”曹奂喊得声嘶力竭,却又觉得浑身没劲——父王的话像是*有力的诅咒紧紧捆住了自己的手脚,挣也挣不断,甩也甩不脱。 就在这时,一名宦侍前来禀道:“司马炎公子前来求见陛下。” 曹宇紧张得全身一颤:“他……他带了多少士卒前来?” 那宦侍一脸诧然地看着他:“司马炎公子是独自一人前来求见圣驾的。” 曹宇心头顿时一松:“快快请他进来。” 几乎轻不可闻的足袜擦地之声传来,乌发披肩、气宇高华的司马炎似天降灵童般翩翩趋近。他脸上洋溢着的甜蜜笑意,无形无声之中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陛下此刻休息好了么?” 不知为何,在他暖洋洋的目光笼罩之下,曹奂的语气怎么也强硬不起来:“朕……朕差不多休……休息好了……” 司马炎静静地盯视着他,笑容依然让人如沐春风:“陛下可是对**的登基大典有什么不满吗?您讲出来,微臣会转告有司好好改进的。” 曹奂低低言道:“朕……朕觉得一切皆好……但、但是……”他费力地吐出“但是”这两个字时,曹宇面色一青,险些晕了过去。 “**之事,没有什么‘但是’,只有‘顺利’二字。”司马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曹奂的话头,口吻蓦地变得凛然生寒,“陛下和燕王殿下可认得谭艮这个人么?” 他说出这个名字时,曹奂、曹宇父子二人顿时浑身一震:这个谭艮便是朝廷派到他们燕国王室的监国谒者,一向对他们严苛暴虐、欺凌成性——有一次曹宇举办自己的寿宴庆典,居然从他那里讨要不来半分铢钱!假如把位于邺城的燕**比喻成一座金色的“牢狱”,那么谭艮就是这座“牢狱”中*令人可怕的“牢头”。 “谭……谭谒者?”曹宇颤抖着声音问道。 “谭艮已经被微臣带回了皇宫偏厢,陛下登基典礼完毕之后,便可以万乘之威放手处置他。”司马炎的笑意愈发深沉内敛,口气也温和到了极点,“陛下若是暂缓登基,微臣就只得让燕王殿下先随谭艮回邺城去对质了。他可是向大将军递进了不少涉及燕**的告密函呐……” 想到谭艮当日对燕**上下的种种暴虐手段,曹奂面色骤变,心弦暗暗绷紧,戒惧之极的目光禁不住投向曹宇:“父……父王,您……” 曹宇“扑通”一声屈膝跪倒:“请大将军明辨,老臣绝无任何对我大魏不忠不顺之事——那谭艮是诬告不倒老臣的。” 司马炎浅浅笑着答道:“微臣肯定相信燕王殿下是极其无辜的。其实像谭艮这样乱嚼舌根、卖主求荣的小人,在我司马府也是不受欢迎的。” 曹宇这时才深深地透出一口气来:“大将军府明察秋毫,老臣衷心佩服。” 司马炎又似有心如无意地点了一个“关窍”出来:“陛下,您的堂兄、陈思王曹植之嗣子曹志此刻亦在大将军府内恭候着您登基……他文武兼备、名闻遐迩,实在是魏室宗亲当中难得的后起之秀啊!” 曹宇面色剧变,即刻起身扶住了曹奂的手肘,不由分说地将他牵引向前,同时朝司马炎不露声色地言道:“老臣现在便恭送陛下前去太极殿登基成礼——待到大典结束之后,陛下再召曹志过来一叙宗亲互睦之情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