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民宫的好处就是够大,**的大朝会足足六七百人,以前在太极宫开会的时候,绿袍子的官员需要坐在大门外面,现在不需要了,一人一个锦垫,很舒服,坐好了打瞌睡都不成问题。
“诸卿可有本奏?”李二坐在龙案后面低声问道,两边圆弧形的回音壁设计非常适合用这种威严的声音。不用多大声,声音都可以传得很远,李二已经掌握窍门了。
“臣房玄龄有本奏上,臣**审阅府库甲兵,远胜前隋,臣以为应当减少武库藏兵,结余之资可以开山铺路,以补国用不足。”房玄龄是宰相,从来都是**个发言。听了他的话,众武将的脸上又黯然了几分,房玄龄明摆着想用侯君集的事达到他减兵的目的。
李二面无表情地说:“铠甲兵械等武器装备,诚然不可缺少;然而隋炀帝兵械难道不够吗?*后还是丢掉了江山。如果你们尽心竭力,使百姓人心思定,这就是朕*好的兵械!江山之险在人心而非兵革之利,既然诸卿以为兵械过多,那就减去一成!”
房玄龄达到了减兵的目的,回头看了一眼武将群,就抱着笏板退下了。戴胄见其余大佬都没有事情奏报,知道是特意给自己腾出时间,于是出班启奏:“陛下,臣奉命清查侯君集不法事,如今已有结果!
“今查,侯君集目无君上,于十二年一月十四日斩杀五蠡司马第五州,已是簪越;十五日自命潘英寿为镇军将军,统御狄寮;十七日集众将,曰帝困于辽东,太子据守长安,正是吾辈奋发之时,得富贵必不相忘!时有副领军锲朵质问君集因何出此大逆不道之言,被刀斧手剁为肉泥,长史萧炎、折冲都尉裴仲、羽林郎将窦怀德、都尉韩德不从亦为君集所杀。十二年二月初九,君集下令全军班师,欲侵长安,行至散马原,闻太子殿下已至辽东运粮,诸军方知受骗,不发。君集只得自缚双手,至长安请罪。因此波折,一百三十一名五蠡司马殒命,将校殒命者达七十四人,亲卫无数,惑乱军心者,尤此何甚!
“大理寺已查明,侯君集谋反之心昭昭,证据确凿,按律判下:侯君集为谋反首恶罪当绞!其子侯杰、侯英、侯虎按律当斩,妻女没入宫室,永世为娼妓,遇赦不赦。其余从贼潘英寿、贺兰楚石、辛獠儿、雷鸣按律当斩,夷三族,请陛下明正典刑!”
云烨这才知道原来侯君集干了这么多事,萧炎和裴仲在长安的时候没少一起喝酒,看护云家牧场的就是都尉韩德,怎么就被侯君集剁成肉泥了?
朝堂上死一般寂静,往日还有起伏不断的咳嗽声,现在一点声音都没有,秦琼、程咬金、牛进达等人估计也是才知道侯君集捅了这么大漏子,个个面如死灰,求情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怪不得戴胄要兵行险着,非要赌一下李二的仁慈之心,不这么办别的法子根本走不通,侯君集这混蛋把自己的活路堵得死死的,连全家的活路都没了。
戴胄禀报完了也不下去,依然弯着腰不起来,因为皇帝没有发话。
罪不容诛啊,戴胄的判决没有半点错误,侯君集能被绞死,已经是顾全他国公的身份了,五蠡司马是什么?那是李二的亲军,一次死了一百三十一个,再加上心腹中的心腹第五州,李二这次损失惨重。
“陛下,老臣弹劾戴胄假公济私,判案不明,请陛下治戴胄之���,侯君集罪大恶极,犯得又是大逆之罪,上千将士死于这个恶贼之手,臣请启用大辟之刑,以戒后人!”
这就开始了?魏征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顿时就让朝堂炸了锅了。几个老夫子指着魏征破口大骂,说桀纣之君才用大辟,为了处罚一个侯君集就恢复大辟,乃是本末倒置得不偿失。
等到喧哗之声稍微落下,杜如晦也出班启奏:“微臣也认为启用大辟之刑不妥,侯君集做事已引得天怒人怨,怎样处置都不为过,但是请陛下念在他往日薄有微功,给他留些颜面,妻女不必没入官妓,一体斩绝为宜!”
“杜如晦,枉你一向以名臣自居,却不知你口角之上视人命如蝼蚁,《大唐疏律》已行二十余载,为何不按律处置?侯君集叛逆,《大唐疏律》自有相对的条文,何用你多嘴。”
刘汨的一番话就算是把场面兜回来了,按照大唐律令,侯君集死定了,侯家的老大侯杰也死定了,侯英、侯虎远窜八千里,妻女入官。按照八议条款,侯君集的妻子年老不宜入官,侯家的二闺女因为和戴胄家有婚约,不算侯家人,而侯家的长女曾是太子妃,这样看起来,他们已经巧妙地把话题引到正点上了,现在只要把侯杰救出来就好。
云烨伸长脖子看了看,没看见李承乾,这家伙*近被禁足,原因好像是偷偷去看了他的两个老婆。看样子李二就不愿意把自己的儿子放在今天的这个大油锅上煎熬,出现在朝堂上的皇子只有十二岁的晋王治,他是在观政,没有发言权。
李二一直在沉默,见群臣一体附和刘汨的意见,良久才沉声说:“带侯君集、侯杰入殿。”云烨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一丝疲惫,侯君集造反无疑是在他的心头插了一刀。
都说伍子胥一夜白头,如今侯君集也是满头白发。每走一步铁链子都哗哗作响,人看起来苍老,走路依然虎步龙行,腰板挺得像标枪一般直,脸上也没有丝毫愁苦之色,见到昔日老友还知道点头示意。走到大殿中间,他向李二叩拜之后就站了起来,比张亮那种把脑袋杵进烂泥里的家伙高明了一百倍。
“侯君集,你从左虞侯到车骑将军,再到左卫将军爵封潞国公,再到右卫大将军,从龙之功,朕可有委屈你半分?”
说起这些,侯君集有些惭愧,低头说:“没有,有功得赏,一步未落人后。”
“贞观四年你改任兵部尚书,检校吏部尚书,实有宰相之权,贞观九年你任积石道行军大总管,十一年改封陈国公,十二年迁吏部尚书,朕对你不可谓不重用吧?”
侯君集站不住了,撩起铁链拜倒在地:“臣仕途之顺利古今罕见,陛下没有对不起微臣,是臣自己被猪油蒙了心,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臣无言苟活,只求速死!”
“哈哈哈哈!”李二苍凉的笑声在万民宫回荡,少顷即止,“你死容易啊,只要挨一刀万事皆休。你少年时随朕起兵,我们一路血雨腥风的都走过来了,如今富贵满门,真是品尝胜利果实的时候,你却自寻死路!侯君集啊,天理国法都要杀你,朕却狠不下这颗心,你的心是顽石,朕的心不是!我们相交二十余年,即使是石头也该捂热了吧?
“张亮说你怂恿他谋反,朕不信,讫干成基说你意图谋反,朕还是不信!朕留在辽东,就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行此悖逆之事,朕的一念之仁,千余将士冤死草原!侯君集,你辜负了朕,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不管是大辟,还是按律,处置的不过是你的罪过,朕付出二十年的信任该何去何从?侯君集,你来告诉朕,朕该如何做?”
李二的一席话,把侯君集*后的一口气也抽掉了,他重重地叩了三个头:“陛下,请赐臣一把匕首,臣不自杀,只是心头堵得厉害,想松快一下,求您了,陛下。”
李二一抬手就把案头的裁纸刀扔了下去,断鸿捡起来递给侯君集。侯君集谢过之后,一抬手,就把刀刺在自己的肋下,抬头对李二说:“侯君集负了君王,负了兄弟,负了妻儿,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人世!诸君,侯君集早就想死了,只是想留着这颗人头警戒一下后人。陛下,侯君集犯下滔天大罪,罪不容诛,当在西市口斩决!诸君不必为侯君集求情,诸位的大恩且容我来世再报。”说完话,把刀抽出来放在地上,拜别了李二,就一步一步地踩着自己的血走出了万民宫。
云烨拿胳膊捅了一下薛万彻,这个心里有鬼的家伙吓了一跳。
“你现在在公主府上班,和雇主和不和睦?”云烨的心情很差,只好拿这个家伙打趣。
“我和公主商量好了,她的事我不管,我的事她不管,但是相互间都要给对方留脸面,不能被外人知晓,这辈子凑活着过。”
“恭喜,我听说公主在你去岳州的时候好像又怀孕了,隔着好几千里地,你是怎么办到的?”
“别恶心我成么?你说咱们能不能保下老侯的妻儿啊,这是太重要了,要是进了教坊司,咱们都没脸见人了。”
在云烨和薛万彻小声说话的时候,一个童稚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启奏父皇,侯君集辜负皇恩,死不足惜,父皇万万不可伤神。孩儿年幼,不能对朝政发表意见,站在人子的立场上恳求父皇饶恕了侯君集妻儿,以彰显父皇的仁爱之心。对侯君集家小仁慈,也能纾解父皇的伤感之情。”
大殿里立刻就安静下来,没有人附和李治的话,因为这是他站在一个儿子的角度上说的,可以说是私情。
李二抬起头,挥手让李治退下,对戴胄说:“侯君集罪在不赦,按律处置,其余人众发配岭南烟瘴之地,遇赦不赦,永世不得还乡。”
“陛下仁慈之心定当光耀千秋,臣等为陛下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