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喜欢坐在曲折的回廊里,听风听雨看阳光,每当那时候,我就感觉时间仿佛停止了流淌,心也变得格外宁静。
我半仰脸,看着头顶的天空,天色渐黑,蓝色开始转暗但仍然晶莹剔透,天空看上去是那么低,好似一伸手就能碰到它。廊中新栽了一株梨花,花色莹白,如一池清雪,淡淡的幽香溢出,连带出了我的思绪。
这里是归家院,我从5岁便开始生活的地方。很多人艳羡这里的生活,以为总是宝马雕车香满路,男人们更是趋之若鹜,可我早已厌倦了身不由己的卖笑生活。纸醉金迷、灯红酒绿,我早已看透了这些虚与委蛇。
被卖到归家院的时候,我才五岁。
我记得那是一个冬天,一向温润的南方居然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我是被父亲带到这里来的,然后我亲眼看着我的父亲消失在人海中,对于一个只有5岁的孩童来说,或许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父亲走了,我被一个妇人带到了一个小楼里面,穿过重重的回廊,我看到了很多美丽的女子,在昏暗的灯笼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的秀美。妩媚的身段,俊秀的面庞,温柔的吴侬软语,这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所有的一切都跟我这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不搭。
不知道绕了几个弯,我终于被带到一间房里,房间装饰考究,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我见到了一个女子,白皙的皮肤,雍容华贵,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忧愁,见惯了乡野村妇的我,**次见到如此华美的女子,如同从画卷中走出来的仙子。
我瞪着眼睛看她,恐惧顿生,这里的一切都那么陌生,未知的恐惧擒了我的心,可我竟然没有哭出来,只是苍白了小脸,紧紧地咬住下唇,微微后退了一小步。
她看了我一眼,轻笑。
我分不清她笑容里的意味,只看见她的眼珠漆黑明澈,似能洞穿人心。
“这里是归家院,从此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要听话。”她的声音温柔但是却充满威慑,目光淡然如水,却不怒自威。
那般轻的声音,竟叫我瘦小的身体生生一颤。
这个女子便是徐佛。
曾是红遍江南的江南名妓,她看了一眼窗外的雪景,继续说道,“至若隐遁之意,则当日名嫒,从今之后,你就叫杨媛吧。”
我懵懂地点了点头。
这个女人赋予了我姓名,而我的人生,从此便与她结下了不解之缘。
而许多年之后,她告诉我,见到的时候,便觉得我与众不同,见过了那么多女孩,而我眼睛中的倔强,是她**次从一个女童脸上看到。
我出奇地听话,不哭不闹,从5岁开始,我便知道我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我从那时候便知道要学着自强独立。
徐佛姐对我很好,她是我见过*温柔的女子,哪怕我做错了事情,她也只是轻轻地说我几句,从来不会大声地训斥我。我经常默默地在一边看着她起舞弹琴,总觉得那便是世间*美的境界,可惜那时候的我太小,想不出更美的词语形容那种美丽。
一直到7岁的时候,徐佛姐才叫我跟着她开始学习各种技艺,读书认字、品茶、下棋、跳舞,她唱小调的样子真的好美,她翩然若画的舞姿好美,可幼时的我太过笨拙,模仿时总将那份美破坏无遗,为此,我总是很沮丧。
徐佛姐看我又一次踩着裙角摔倒的样子,走过来扶起我,-看着我失落又艳羡的目光,笑说:“嫒儿,你学的已经很快了,总有**你会跟我一样美。”
然后露出一个惊鸿的笑,满院的梨花仿佛瞬间凋落,如诗如画。
她常常带我在梨花树下练习走步、训练唱腔,微风一吹便是一场梨花雨,冰冰凉凉地钻入脖颈。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每次唱到游园惊梦的唱词,徐佛姐总是会格外地忧伤,每当我用稚嫩的声音询问的时候,她总是会说,“你还小,不懂。”然后就会在漫天的梨花雨中轻舞飞扬起来。
伴随着咿咿呀呀的唱词,我渐渐地长大了,我渐渐开始明白自己的身份,我就是有名的“扬州瘦马”,就是供男人们玩乐的女子。我们的命运无非有两种,一种是做有钱人家的丫鬟小妾,一种便是被卖到妓院里面,开始纸醉金迷的生活。
我痛恨“瘦马”这个词,我觉得这是对女性的一种带有侮辱性的词语,对女性肆意的践踏让我觉得无法忍受。
可是命运已是如此,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徐佛姐常常教导我和小宛,她觉得我俩是*有潜质的女孩子,她告诉我们,一定要好好学习技能,这是我们孤苦女子活下去的**途径,也是**的希望。
那个时候,董小宛是我*好的朋友,她是后来才来到归家院的,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一起读书,一起画画,一起做女红,时间赋予了我们越来越秀美的面孔,越来越优雅的身段,徐佛姐说的没错,总有**我会跟她一样美丽。
小宛常常拉着我的手,说:“嫒姐姐,徐妈妈会把我们卖掉吗?”
然后就用一双忽闪的大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我总是像长姐一样搂过她瘦小的肩头轻拍,然后安慰她:“不会的,徐妈妈对我们那么好,你又那么乖,怎么舍得卖掉你呢?”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每日也诚惶诚恐,可我还是在努力地学习技能,因为徐佛姐跟我说过,那是我活下去的资本,我要活下去。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