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定义 文化人类学家询问人们生活的问题来自我们对“
文化”的定义。我假设通行的定义是: 文化是一群人通过习得,对所作所为和每件事物的意义共有的 认识。
我们把这句话分解开来,逐一分析。
“习得的共有认识”和本能或天生的行为相比,指的是,人们天生罕有,只有通过从小学习说话,学习走路,获得文化而得到的能力。“习得”的意思,打个比方,就好比年轻的纽芬兰人或(一对刚从大陆搬来的小夫妻这类)新近迁居该岛的移民所获的文化,就可能少于那些年长的纽芬兰人和一生都住在这里的人们。纽芬兰人通过社会互动来相互学习。他们相互传授,相互模仿,相互校正,从而共有了一种文化。我们把一个纽芬兰人从婴儿开始不断习得进而获得一种文化的过程,称作濡化。
“习得的共有认识”意为,如果苏珊和我去学习纽芬兰文化,我们将会模仿我们从贝拉、她邻居和许多其他人身上看到的常见的东西。如果贝拉了解或做了一些特殊的事情,那么这就不属于文化。但若她的邻居和亲属也知道并这么做了,那么按照定义来说,这就是文化的一部分。
“习得的共有认识”意为,文化存在于人们的思想当中。我用“认识”一词既包含了知识,比如纽芬兰人有关土地的词汇(“泥巴”、“泥浆”、“沙子”
等),也包括了更深层的体验,诸如玩笑与侮辱之间微妙差别的感受。
“一群人习得的共有认识”,强调了“共有”的观念,唯有集体共享,方可谓之文化。群体可能是诸如贝拉的家庭或渔船船员这些分享一些经验、知识、笑话、词汇等很小规模的人群。群体也可能是诸如加拿大人这类囊括了说法语和说因纽特语(“爱斯基摩语”的正式名称)等语言的人群;但所有的加拿大人都因为上了学,参加政治活动,参与同一经济,直对相同的寒带气候,收看相同的电视节目而共有了同样一些东西。
“一群人通过习得,对所作所为的认识”说明,文化指导我们的行为,有时是我们意识到的规则与知识(“车走右,人行左”)
,有时是你无意识间模仿周遭形成的习惯,比如疑问句末语调为升调。我在纽芬兰的田野助手薇娃从她母亲梅布尔那里学会了缝纫,此外,她还从住在隔壁的斯特拉阿姨和一个住在公路边的年长表亲那里学了点女红。这让薇娃成了一个比她们都厉害的女裁缝,现在她也在缝纫社或私下里教别的妇女。一种行为就此为一个群体所共有。
“一群人通过习得,对所作所为和每件事物的意义共有的认识”意思是,文化不仅指导人们该干什么、怎么干、什么时候干,还预示、解释了其他人要做什么、说什么。比如,我和苏珊很快就发现,在纽芬兰,人们从来不走前门——进入起居室(客厅)的门——除非是骑警或殡葬人员。正确解释就是说,我们发现我们应该从厨房的门进屋。从厨房的门进屋,“意味着”我们是邻居或亲戚,也就是说像家人一样熟悉。从前门进屋
“意味着”死亡和麻烦。
我们发现这点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才明白,不用敲厨房门等女主人同意再进屋。你没有直接推门进屋坐在烤炉边而是先敲了门,
“意味着”你是个陌生人
(“你不属于这个地方”),就好像是个孤魂野鬼,这也表示可能是个麻烦。圣诞节时,戴着面具的捣蛋者“小丑”,会在人们豪饮之前敲遍房门,吓唬屋里人,嘲讽他们,骚扰他们(图1.2)。
田野工作的**季结束时,苏珊和我整天在别人家里进进出出,早就熟悉了纽芬兰文化中进家门的正确行为,这样就能以友好熟悉的方式,在不打扰别人的情况下继续谈话、观察。你能想象我们要花多久才能抓住弦外之音、言下之意,比如苏菲阿姨把做好的派拿到圣公会教堂举办的妇女拍卖会上送拍时,她自己是不现身的。苏菲的行为可以解释为,“我要尽我作为社区成员的职责,不愿像有些人那样置之不理,但如果你对社区做的事情并不了解,对一些处事方式感到不安,你*好像我一样对其敬而远之,静观其变!”显然,我们对纽芬兰文化的研究需要一些细致的阐释,才能发现每件事情的意义。
我在前面梳理了一条可操作的文化定义。在将其与相关概念区别开来之前,我要提一下,人类学家既说“文化”也说“一种文化”。前一种场合常用
“culture”或其大写“Culture”来指代人类作为社会群体成员所共有的特征。
我们说,“文化使人类区别于香蕉、蛞蝓”时,就指的是这种意义。在后一种语境中,“一种文化”指的是某一社会群体所共有的独特认识。我们说“这个社区放弃烧柴改用煤炉后其文化也随之改变”时,用的就是这种意义。而与某个社会群体相关的独特文化,则让我们想到了亚文化群体或族群的概念。
渔业文化(=)
贝拉的儿子把一桶香鱼科的小海鱼,倒在一块新种下的土豆田里,贝拉用铲子把小鱼撒到田里。纽芬兰是一个北大西洋的岛屿,加拿大*东面的省份。大多数北方半岛居民都和贝拉一样,可以把祖先追溯到爱尔兰东南部和英格兰西南部。他们的家庭从19世纪开始,就定居在叫做“外港”
的沿海小社区中,从事捕鱼和伐木。1911年,地理学家J.D.罗杰斯将整个纽芬兰社会结构称作“渔业”社会,其在很多方面至今亦然,尽管贝拉的儿子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伐木、筑路。大溪镇和纽芬兰大部分地区的生活方式仍是“渔业”,这种文化从200年前为满足欧洲和加勒比海市场鳕鱼供应而建立沿海聚落时便已形成,它如今仍在提供新鲜的雪蟹、虾和比目鱼(图1.3)。我是一个旱鸭子,这让我马上就意识到,贝拉和她乡人的措辞、服饰、对天气的细致关注,以及说话的开场白,都让我联想到了一种海上生活。
渔业文化与构成北美大多数文化的农业传统相比,在所有权、风险意识和资源积累方面,有着云泥之别。渔民的信仰和他们对待土地的方式都与农民有所不同。然而,海洋文化不仅是贝拉这样上年纪妇女自豪的资本;学校小孩所学的课程,实地考察,也都延续着这种知识。更重要的是。老师都是生于斯长于斯,浸淫其中,可以以身作则,而不流于教条。贝拉的儿媳就是一位老师。
尽管社区到访者看到的仿佛就是一如博物馆中的旧时生活与言谈,但海洋渔业文化从来都不是静止的。事实上,纽芬兰文化在我立于贝拉的土豆田边数十年来,一直在经历变迁。传统文化与文化变迁是我之后20年里研究的课题,这些内容构成了苏珊与我为学术及大众所写的一本书和许多文章的主题。我们对“渔业”文化的认识,将会经常作为本书中引用的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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