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圣德诗并序
臣愈顿首再拜言:臣伏见皇帝陛下即位以来,诛流奸臣,朝廷清明,无有欺蔽。外斩杨惠琳、刘辟,以收夏蜀;东定青、徐积年之叛,海内怖骇,不敢违越。郊天告庙,神灵欢喜;风雨明晦,无不从顺,太平之期,适当**。臣蒙被恩泽,日与群臣序立紫宸殿下,亲望穆穆之光,况其职业,又在以经籍教导国子,诚宜率先作歌诗以称道盛德,不可以辞语浅薄不足以自效为解,辄依古作四言《元和圣德诗》一篇,凡千有二十四字。指事实录,具载明天子文武神圣,以警动百姓耳目,传示无极。其诗日:
皇帝即祚,物无违拒,曰肠而肠,曰雨而雨。
维是元年,有盗在夏,欲覆其州,以踵近武。
皇帝曰嘻!岂不在我?负鄙为艰,纵则不可!
出师征之,其众十旅,军其城下,告以福祸。
腹败枝披,不敢保聚;掷首陴外,降幡夜竖。
疆外之险,莫过蜀土。韦皋去镇,刘辟守后。
血人于牙,不肯吐口。开库啖士,曰随所取。
汝张汝弓,汝伐汝鼓,汝为表书,求我帅汝。
事始卜闻,在列咸怒。皇帝曰然,嗟远士女。
苟附而安,则且付与。读命于庭,出节少府,
朝发京师,夕至其部。辟喜谓党,汝振而伍,
蜀可全有,此不当受。万牛脔炙,万瓮行酒,
以锦缠股,以红帕首。有怪其凶,有饵其诱。
其出穰穰,队以万数。遂劫东川,遂据城阻。
皇帝曰嗟!其又可许!爰命崇文,分卒���御,
有安其驱,无暴我野。日行三十,徐辟其右。
辟党聚谋,鹿头是守,崇文奉诏,进退规矩:
战不贪杀,擒不滥数,四方节度,整兵顿马,
上章乞讨,俟命起坐。皇帝曰嘉!无汝烦苦;
荆、并洎梁,在**户。出师三千,各选尔丑;
四军齐作,殷其如阜。或拔其角,或脱其距,
长驱洋洋,无有龃龉。八月壬午,辟弃城走,
载妻与妾,包裹稚乳。是日崇文,入处其宇,
分散逐捕,搜原剔薮。辟穷见窘,无地自处,
俯视大江,不见洲渚。遂自颠倒,若杵投臼。
取之江中,枷脰械手。妇女累累,啼哭拜叩。
来献阙下,以告庙社,周示城市,咸使观睹。
解脱挛索,夹以砧斧。婉婉弱子,赤立伛偻,
牵头曳足,先断腰膂。次及其徒,体骸撑拄。
末乃取辟,骇汗如雨,挥刀纷纭,争切脍脯。
优赏将吏,扶珪缀组,帛堆其家,粟塞其庾。
哀怜阵殁,廪给孤寡,赠官封墓,周匝宏溥。
经战伐地,宽免租簿。施令酬功,急疾如火。
天地中间,莫不顺序。魏幽恒青,东尽海浦,
南至徐蔡,区外殊族。垣威赫德,踪睹蹈舞,
掉弃兵革,私习簋篁,来请来觐,十百其耦。
皇帝曰吁,伯父叔舅,各安尔位,圳厌甿晦。
正月元日,初见宗祖。躬执百礼,登降拜俯,
荐飨新宫。视瞻梁侣,戚见容色,泪落入俎,
侍祠之臣,助我侧楚。乃以上辛,于郊用牡,
除于国南。鳞笋毛檐,庐幕周施,开揭磊珂,
兽盾腾挈。圆坛帖妥,天兵四罗,旗常婀娜。
驾龙十二,鱼鱼雅雅。宵升于丘,奠壁献学。
众乐惊作,轰脸融冶。紫焰嘘呵,高灵下堕。
群星从坐,错落侈哆。日君月妃,焕赫蜾姬。
渎鬼蒙鸿,岳只嶪峨。饫膻燎芗,产祥降嘏。
凤凰应奏,舒翼自拊。赤鳞黄龙,逶陀结纠。
卿士庶人,黄童白叟,踊跃叹呀,失喜噎呕。
乾清坤夷,境落褰举。帝车回来,日正当午,
幸丹风门,大赦天下。涤濯划硖,磨灭瑕垢。
续功臣嗣,拔贤任耈。孩养无告,仁滂施厚。
皇帝神圣,通达先古。听聪视明,一似尧禹,
生知法式,动得理所。天锡皇帝,为天下主,
并包畜养,无异细巨。亿载万年,敢有违者!
皇帝俭勤,盥濯陶瓦;斥遣浮华,好此绨牟;
敕戒四方,侈则有咎。天锡皇帝,多麦与黍,
无召水旱,耗于雀鼠。亿载万年,有富无窭。
皇帝正直,别白善否。擅命而狂,既剪既去;
尽逐群奸,靡有遗侣。天锡皇帝,庞臣硕辅。
博问遐观,以置左右。亿载万年,无敢余侮!
皇帝大孝,慈祥悌友;怡怡愉愉,奉太皇后;
浃于族亲,濡及九有。天锡皇帝,与天齐寿;
登兹太平,无怠**;亿载万年,为父为母!
博士臣愈,职是训诂;作为歌诗,以配吉甫。
题百叶桃花
百叶双桃晚更红,临窗映竹见玲珑,应知侍史归天上,
故伴仙郎宿禁中。
春雪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
故穿庭树作飞花。
戏题牡丹
幸自同开俱隐约,何须相倚斗轻盈。凌晨并作新妆面,
对客偏含不语情。双燕无机还拂掠,游蜂多思正经营。
长年是事皆抛尽,**栏边暂眼明。
盆池五首
老翁真个似童儿,汲水埋盆作小池。一夜青蛙鸣到晓,
恰如方口钓鱼时。
莫道盆池作不成,藕梢初种已齐生。从今有雨君须记,
来听萧萧打叶声。
瓦沼晨朝水自清,小虫无数不知名。忽然飞散无踪影,
惟有鱼儿作队行。
泥盆浅小讵成池,夜半青蛙圣得知。一听暗来将伴侣,
不烦鸣唤斗雄雌。
池光天影共青青,拍岸才添水数瓶,且待夜深乘月去,
试看涵泳几多星。
芍药
浩态狂香昔未逢,红灯烁烁绿盘龙。觉来独对忽惊恐,
身在仙宫第几重。
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并序
虢州刺史宅连水池竹林,往往为亭台岛渚,目其处为三堂。刘兄自给事中出刺此州,在任逾岁,职修人治,州中称无事,颇复增饰,从子弟而游其间,又作二十一诗以咏其事,流行京师,文士争和之。余与刘善,故亦同作。
新亭
湖上新亭好,公来日出初。水纹浮枕簟,瓦影荫龟鱼。
流水
汩汩几时休,从春复到秋,只言池未满,池满强交流。
…… 书评
谈韩愈
——写在《韩愈集》前面
·陈书良·
记得还是在1989年夏夜,社科院的小潭边凉风习习,我常常和杨慎之、邓潭州两先生坐在石凳上纳凉闲话。其时邓先生的《韩愈研究》已经杀青,我则正开始写《唐伯虎传》,我们所谈当然多半是关于历史人物与时代、社会的关系之类。邓先生说过一句很深刻的话:不阅读韩愈集,就不能瑠解唐代士人。
诚哉斯言也!然细究其所以然,我以为荦荦大者有以下三端。
其一,判断历史人物的典型性,主要在于考察他的社会实践是否对社会的发展起推动作用。中唐时代**的*大祸患和社会发展的*大阻力,即为宦官专权、佛老(道教)盛行和藩镇割据。而韩愈正是以自己的政治活动参加了当时的斗争,以其诗其文表达了封建**内部一些要求匡世济民、革故鼎新的知识分子的愿望和理想。
韩愈生于唐代宗大历三年(768),进士及第后,历任监察御史、阳山令、河南令、考功郎中、中书舍人、太子右庶子、刑部侍郎、潮州刺史、吏部侍郎等职。他一生57年中,经历了德宗年代的四镇之乱、泾原兵变、汴州兵变,顺宗年代的王叔文集团改革运动,宪宗年代的刘辟、吴元济藩镇叛乱等事件。他既不同于李白、杜甫等位闲官小、空怀关心民瘼政事之心而无缘参与(杜甫曾任左拾遗,上过几次疏;李白曾为文学侍从,但于政事嬗演到底无甚作用);也不同于元稹、白居易虽位居高要却一味“闲适”;讲究高雅和清旷,而是秉浩然之气,奋耿介之行,“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一而再,再而三,至死不悔。
**次是803年任监察御史时。这年关中一带大旱,但官府仍肆意聚敛。京兆尹李实竟然向朝廷谎报“今年虽旱,而谷仍好”。韩愈眼见人民“道边死”的惨状,上书数千言请免徭役赋税,触怒当朝,被贬为阳山令。第二次是817年任中书舍人时。时蔡州藩镇吴元济谋乱,裴度巡视诸军,力主武力制伏,意见与宰相李逢吉等不一。韩愈亦奏言,吴元济“以三小州残弊困剧之余,而当天下之全力,其破败可立而待也。然所来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耳。”(韩愈《论淮西事宜状》)致使“执政不喜”,被改任太子右庶子。然而不久,宪宗又采纳裴度的主张,命裴平定蔡州,裴奏韩愈为行军司马,因其参谋作战有功,回朝后迁为刑部侍郎。淮西平定后,皇帝命韩愈撰文记功,立碑为志。这就是**的《平淮西碑》。不意碑中对宰相裴度的功绩叙述较多,大将李鲢颇为不平。李穟妻系唐安公主之女,入禁中说及此事,宪宗遂下令
磨去碑文,由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新撰写。这段故事后来被晚唐诗人李商隐写成七古《韩碑》,盛赞韩碑“句奇语重”,寄隔代之相思,发千古之浩叹。第三次是819年谏迎佛骨,几招来杀身之祸。当时朝野上下,佛风弥漫。先是功德使上奏说:“凤翔法门寺塔有佛指骨,相传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安。来年应开,请迎之。”(《资治通鉴》卷240)后来,深惑于方士**之术的宪宗“遣中使帅僧众迎之”,士民“有竭产充施者,有燃香臂顶供养者”(同上),给人民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对于这样一出尊佛闹剧,韩愈拍案而起,无所畏惧地上《论佛骨表》,列举史事,对照古代帝王,认为“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是观之,佛不足事”。指出佛骨乃“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建议“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代之惑”;并表示“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态度鲜明、坚决。然而激烈之论触犯了妄想长生、“独共南山守中国”的天子,宪宗勃然大怒,要置韩于死地,后经裴度多方解救,才被贬为潮州刺史。以上就是张籍在《祭退之》诗中咏叹的“三次论诤退,其志亦刚强”的韩愈的坎坷仕途;较之李、杜、元、白等文士,韩愈以一代儒宗身份浮沉政治斗争,显然介入更深,力度更大。
其二,韩愈作为中唐时代文界诗坛的**,表现了难得的**人格。据他在《与崔群书》中说,他广交文友,奖掖后学,在他周围聚集的志趣相投、同声相应的文人数以千百,“或以事同,或以艺取”。韩愈曾作《荐士诗》**孟郊,写状**张籍、樊宗师(《荐张籍状》、《荐樊宗师状》),写《讳辩》为李贺这位天才诗人因避父讳而不得参加科举而大声疾呼;此外,他还奖拔比自己年轻的贾岛,鼓励皇甫揭、卢仝、李翱等求学上进,这样,他与周围的这些文人便形成了一个文学集团,结果是产生了古文运动,形成了韩孟诗派,把中唐文坛搞得生气勃勃。李翱《韩吏部行状》说韩“颇亦好贤”,像“秦汉间尚侠行义之一豪隽”,是毫不夸张的。这一点,除开宋代欧阳公“异代不同时”地遥相呼应外,有唐一代又有谁能与韩愈比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