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把我送到我们住房的马路东边的沿马路房子。当我下轿进门的时候,看见门口放了一束用一条红纸扎着的稻草。他们用火点着后,叫我用左右脚在上面绕跨一下,然后,才进门。 意思是烧掉晦气,怕影响他们发财。我想:难道说穷人身上有这样多倒霉气吗?我想不通,就噘着嘴。这房子相当大,有东西厢房,还有二楼,是头等石库门房子。这时候,从这幢房子的各个房间里跑出很多人来看我,派去接我的人一直把我带上二楼左厢房里去。那里有前后间,是一整套,里面有五六个人都出来看我,倒茶给我喝,旁边好多人围着,男男女女的。有一位说:“喏,就是这个小姑娘。她们家里姓东,这就是东家的小孩子,她叫‘毛媛’。”有的说:“咦,这个姑娘倒生的满标致(漂亮)的,就是脚太大了一点!”大家品头评足,七嘴八舌,我只噘起嘴巴,既不笑,也不作声,有点害怕。我低着头,心里想:“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呢?他们到底要我来做什么呢?”乘他们议论纷纷的时候,我就微微抬头用眼睛在他们身上扫了一眼。过后,我仍然低头板着面孔,不开口,而且动也不动。有人就问我:“小姑娘,你到这地方来,开心不开心呀?”我对问话的人只是望两眼,也不回答她。她们说:“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呢?”当时有个女的,大概有四十多岁的样子穿得蛮干净,蛮像样,皮肤很白,一双脚看上去是大脚,穿的是白布袜套头,把脚包得紧紧的,黑缎子鞋上有一花结,黑缎子素面的裤子,上身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灰鼠皮袄,头发往两鬓梳下,掩盖了半个耳朵,成为半月式,头发梳得光光的,戴着一对贴紧耳朵的金耳环,手腕上是水红花式的金镯①,右手戴着一只金戒指。一口雪白的牙齿,左边镶了一只金牙,可惜上唇有一点点突出。说起话来慢吞吞的,满有条理的。从说话里听得出她和其余那些人有些不同,人也长得秀气一些。她很斯文地走近红木方桌,用桌上在当时流行的搪瓷脸盆一边洗脸、擦雪花膏,一边露出金牙微笑地开口说:“我看,我们还是这样,杨兰春已经出嫁了,现在就叫她来顶杨兰春这个角。”我一听,心想:“什么杨兰春出嫁了?”有人说:“我们叫她小杨兰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