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文革”做记者的日子(下)
邢文举 口述 杨民青 整理
周总理在上海听取我的汇报
我如实汇报了江苏的夺权情况,于是,“好派”对我表示强烈不满,“屁派”则认为我是他们的支持者。一时间,南京街头出现截然不同的大标语和大字报——“好派”说:“《解放军报》记者邢文举是不受欢迎的人!”“屁派”说:“《解放军报》记者邢文举是坚定的革命左派!”
1967年2月底,我从北京回到南京。4月底,徐学增来电话:“王力同志决定你去上海,加强那里的力量。”就这样,我离开呆了五个多月的南京来到上海。
当时的“**文革”上海记者组,有郑晓峰、蒋宝琪、孙朴芳、许志成等四个人,加上我共五人。作为“文革”重灾区,“四人帮”在上海的追随者众多,是非自然也多。我们住在上海延安饭店,这是一栋五层楼,我们住在第四层,这一层是延安饭店的**房间。
1967年夏天,周总理陪同赞比亚总统卡翁达及夫人访问上海。“**文革”上海记者组派我到机场采访。那天到机场迎接的,除了上海市革委会的主要领导徐景贤、王秀珍等人,还组织了一些欢迎群众,场面挺壮观。这是上海夺权以后的**外事活动,有关部门担心缺少经验,生怕考虑不周出洋相,而结果偏偏如此。
专机在停机坪停稳后,卡翁达总统首先走出机舱,接着是周总理,然后是卡翁达总统夫人及其他随行人员。
开始,欢迎人群还能保持一定队形,但等卡翁达和周总理走下飞机,前面的领导就先乱了套,在场的人,个个急着抢先目睹周总理,顾不上什么外事纪律了,人们把周总理团团围住,将卡翁达总统和夫人抛在了一边。
周总理拨开围着他的人群,对工作人员人喊道:“总统呢?夫人呢?”说着,总理将卡翁达和夫人推到前边,把前来欢迎的上海市的领导一一介绍给总统和夫人。徐景贤当时是上海的第三把手,人称“徐老三”。徐景贤握着总理的手,不好意思地说:“总理,我们组织得太不好了,请总理一定原谅,一定原谅。”这时,混乱的欢迎人群才稍稍平静下来。
当时我站在一边,听周总理回答徐景贤说:“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出一些事在所难免,可以理解,不怨你们嘛,以后就有经验了。”
第二天晚上,周总理召我去他下榻的宾馆汇报工作。事前,听徐景贤说周总理已让上海同志汇报了一次。
那时我对马天水的印象不错,我向总理汇报说,马老是多年分管工业的老干部,对上海的工业生产很熟悉,上海电力紧张,每次开会分配用电指标,马天水不用拿本子,哪个企业该给多少电,他都说得一清二楚。
我还向周总理汇报了青浦的武斗情况,我说,当地农民对红卫兵的行动不理解,有些农民拿着铁棍,见到前去造反的红卫兵就打,声称要进城找红卫兵算账。“工总司”头头王洪文派去大批工人,才将事件平息。
周总理说,农民和红卫兵发生矛盾,这是个新问题,一定要认真研究,吸取教训,要教育好农民,不能和红卫兵对立。我的汇报一直持续到深夜,秘书不时送来急件,请总理批示。
汇报结束时,周总理问我:“江苏的情况,你还知道不知道?”我回答说:“我调到上海后,对江苏的情况不大清楚。”已是深夜,我注意到,总理秘书早在一边直打瞌睡。
周总理送走卡翁达起程返京的那天早上,我正在上海无线电七厂采访,上海市革委会打来电话,通知我到机场送行,嘱咐我一定要快,不然就赶不上了。我立即让司机驱车直奔机场。为了赶时间,司机不管红灯绿灯,一路飞驰。司机对去虹桥机场的道路十分熟悉,此前,我们写的上报材料,都是送到机场由民航班机飞行员带到北京的。“**文革”与民航局有约定,各地的“**文革记者”可通过民航班机传送文稿。我们和虹桥机场的人很熟,需要乘飞机,不必事先购票,只要有座位,就允许我们上飞机。
我们飞车赶到机场,几分钟后, 周总理的车就到了。记得那天前来送行的,只有徐景贤、马天水、王少庸、王秀珍等很少几个人。总理和我们一一握手道别,说:“我已经说了不让你们送,怎么还来送啊?”
许世友将军
我们所住的延安饭店四层有一个套间,那是许世友司令员来上海住的地方,他的夫人田普经常住在那里。那时的王洪文,仅是上海“工总司”的造反派头头,后来为了工作方便,给王洪文在延安饭店的二楼安排了一个普通房间。
早在南京时,我就和许世友、田普熟悉了。那时的许司令,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来华东饭店,到我们记者组坐一坐,唠一唠,既谈“文化大革命”,也唠家常。记者中,我算比较健谈的,许司令性格豪爽,很愿与我交谈。
在南京,许司令曾多次请我吃饭,有时一个星期请一次。许司令请我吃饭,其中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也能喝些酒。许司令愿意交往能喝酒的记者。许司令请客,**道菜是狗肉,然后是野鸭、野鸡等野味。我们俩一顿一瓶茅台酒,一边对饮,一边闲谈。在安徽,许司令曾请驻那里的“**文革”记者刘慎思吃饭,刘慎思后来写了一篇回忆文章《我曾与许世友司令员对饮》。
许司令爱喝酒爱请客,为了表示支持“文化大革命”,他曾宴请在江苏省和南京市搞“三支两军”的同志,要他们一定按毛主席指示办事,搞好“三支两军”。许司令也宴请过江苏省的造反派,但他请的都是拥军派,对“反军派”、“乱军派”,他理也不理。
其实,闲谈也离不开政治。1966年的冬天,聂元梓、蒯大富来南京,住在南京大学匡亚明的房子里,找我谈江苏的情况,我与他们谈了一个钟头。事后的**,许世友来到华东饭店,当时正好我一个人在家值班。
许司令员对我说:“那天,造反派在五台山体育场开批斗大会,聂元梓、蒯大富他们,给江渭清戴高帽子、戴风筝,对革命老干部,他们怎么能这么做呢?那天我给周总理打电话了,周总理说,我们说他们不听啊。你说,他们算什么东西?……什么造反派,我看不是好人。我给毛主席打电话了,我说,主席,我要把他们给干掉。毛主席对我说,你可不能给我动他们!我说,好,主席不让动,我就不动。可我总觉得他们不像好人!”
在南京“红总”准备夺权的日子里,许司令把我紧急叫到南京军区作战值班室,我进门一看,里面坐满了人,都是负责作战的**指挥员。其中有我认识的张才千副司令,他后来调任总参副总长。许司令见我赶到,大声对我说:“邢记者,你快去给我查一查,听说今天晚上,造反派要抄江苏省委所有十三级以上老干部的家,我让作战部下令了,只要他们敢抄家,我就下令开枪,我已经请示叶帅了,他们同意!你赶快给我查查!要不然我就开枪啦!”
我马上随保卫干事前往各“造反司令部”,足足查了两个多小时,未发现要抄家的迹象。我马上赶回向许司令汇报。许司令说,还是你们调查的情况准确。宣布散会。
南京“一•二六”夺权后,许世友执意住进大别山,远离是非之地。我听田普说,大别山生活条件简陋,洗澡还得用木盆,很不方便。有**,田普给我打电话:邢记者,还是你劝劝许司令吧,请他回来住吧。于是,我按照田普的要求,直接给在大别山的许司令打电话,请他到上海。
在上海,许司令住进刘伯承元帅住过的别墅。不久,许司令的秘书来接我,要我立即前去。记得那天赴宴的有徐景贤、王洪文、马天水、王秀珍、王少庸等人。令我感动的是,尽管后来我被江青点名,关在“**文革”的“小号”里接受审查,以后只要有政治运动,就要被审查一遍;许司令及夫人田普、女儿田小兵与我的友谊一直没有中断,始终没有把我当坏人而疏远我。
1969年11月,我已回到沈阳军区原单位工作,为女儿和外甥女的参军问题,曾贸然打电话给田普,试探地问她,能不能送几个女孩子到南京军区当兵。许司令和田普满口答应说,送孩子当兵是好事,来吧,几个都行。
我带着两个女孩子来到南京,田普对有关部门说,许司令员有命令,给她们办入伍手续、发军装。有关部门就女孩子的安排征求我的意见,结果她俩都到了部队医院,一个在镇江,一个在苏州。
田普开玩笑说:“我还以为你要送几个女兵呢,原来就两个啊,怎么不多领几个来呢?”这次到南京,许司令请我吃饭时,谈起我们在南京和上海的日子,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许司令问我说:“这回你还去上海吗?”我说:“不去了!”他挥挥手说:“对,你别去上海了。今后,也不要当什么官了。”
那时物资紧缺,许司令问我:“你这次来,还有别的事要办吗?要买点什么东西回去吗?”我想了想说:“许司令,我想请您帮我买台自行车,在沈阳很难买到。”许世友立即告诉身边的人:“去,赶快帮他买一辆。”许司令退下来之前,我曾去北京看过他,那时他已经不能走路。离别时,他深情地对我说:“文举,你走,我不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