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我是彩色的 我永远记得爷爷*后的日子。爸爸问爷爷:“爸,您还需要什么,说出来吧!”爷爷微微摇头。妈妈说:“爸,您说出来,我们就去办!”爷爷的眼睛眯了起来,是在笑。 我凑近爷爷的耳朵:“爷爷,您*想做什么?”爷爷说:“喝一口!”我匆忙把脖子上的石茶摘下,放在杯子里,泡上水,用勺子递到爷爷的嘴边。爷爷嚅动着嘴唇,把水吸了进去。然后,爷爷让我们把他扶起来,他要靠在床上坐一下。 那是爷爷*后一次坐着。我离爷爷很近,已经闻不到爷爷身上散不尽的味道了。我握着爷爷像是无骨的手,不抓牢,它就会软缩回去,垂在床上…… 爷爷走了。 我们一家人乘坐一条渔船去了海上。那块被我焐热的石头,陪着白色的骨灰瓮,**爷爷去了大海深处。这块世上沉沉的石头,从此认识了我,它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在啃咬我,并会咬疼我。有人偶尔提起珊瑚和海草,我也会疼,疼很久。 从海上回���,收拾爷爷的遗物时,我才发现装在鞋盒里的每张旧照片背后,都写着一行字:“留给孙儿李子西”。 ………… 我想说的*后一件事,是在爷爷走后的**个冬日,我怀恋起许多事情。 恍惚中,我走进了那张旧照片。我确定是冬天,因为照片里的合影就是在冬天留下的。我走进那个三间大房子围成的院落。在我还没进院落时,就能看见三棵柿子树在等待春天发芽,树冠就像一顶帽子,去年秋天留下的一个红柿子还挂在高高的树枝上,像一颗燃烧着的星星。它仿佛在偷偷地笑,一直等待我走进院子,然后突然落下来,砸中我的头,让我尝尝经过冬天积蓄下的甜。 我听见院子里叽叽喳喳的笑语声。李老石坐在椅子上,他披着黑棉袄,向我招手:“快点快点,子西,都等你照相哪!”刘芬把我拉到她跟前:“离我近点!这孩子,长得好白啊!”我回头看,站在后排的是李荣水、李二、李三、大米、二米、三米。他们都望着我,像是等了我很久了。他们一脸的喜色,三棵柿子树俯身环抱着我们。 我在*前面,坐在太爷爷李老石和太奶奶刘芬脚前,面对迎门山和喜鹊洞,听着沂河的流水声,脖子上戴着那块石茶,露出我亮闪闪的金属护牙套,流着泪笑起来。 照片上的人,依旧是黑白的。唯独我,是彩色的。 尾声 故事讲完了,不知道漏没漏掉不该漏掉的细节。 假如,在某**,你走在某一座城市某一条大街上,看见一个脖子上挂着一块小石头、跟你擦肩而过、还对你微笑的男孩子,那肯定是我。 如果,你对我的笑表示可疑,质问我为什么会对陌生人笑啊。我会对你说,我很幸福! *神奇的是,我还真的遇到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个子比我高,眼睛比我亮,浑身上下都是被优越的生活武装起来的,他亮白的牙齿,都是为迎接和享受未来天下美食和幸福的。说白了,他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 他盯着我,问我是不是叫李子西。 我说是。 他说,他知道我的事。 我点头,继续走路,心里不想知道他知道了我的什么事。 他却伸手拦住我,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所有的故事!” 我点点头,又试图继续走路,心里想,我都不知道我将来会有什么故事发生,他怎么就知道了全部? 他见我不愿意停下脚步,干脆把身体横在我面前,眼睛闪着光说:“我要跟你换那块石头!” 我摇头。 他仍旧挡住我的路:“你随便说,换我什么东西都行,我只要那块石头!” 我说:“换不了!” 他歪了一下头,冷笑了一声:“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换不了的?你说说看,有什么换不了的?!” 我不想再废话,但也看出来,不给他一个结果,他会对我一直死缠烂打。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自己的家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没尝过被拒绝的滋味。 我把上衣的领扣解开两颗,朝下扒了一下领子,让脖子完全暴露出来。 他把脸凑近我的脖子看,呆住了,又惊恐地朝后退了半步,目光没有离开我的脖子。 他不再说话。 我判断,他是说不出话来。 那块石茶,就是那块被疯传的石头,已经长成了我的锁骨,成为我身体上坚硬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