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橘花提着一桶水,从井台那边翻上废墟小山时,他禁不住大声地朝她喊道:“小丫,你是我见过的能干的孩子!”不知为什么,那后几个字就像被风猛烈地吹着,飘飘忽忽,好像要飘走似的。他看着她,眼睛渐渐模糊了,她小小的身影好像在流动着的水汽中一般。
橘花很骄傲地走着,还唱着歌。那些歌,金叔只觉得好听,但他始终也不能搞清楚那些古古怪怪的歌词究竟是什么意思,只会莫名地忧伤,莫名地感动,莫名地觉得世界一片美好。他会忘记那小小的绝无出路的囚室,会忘记自己是一个没有出头之日的囚徒。
在橘花提了两桶水之后,他不让她再提了:“小丫歇歇吧,啥时要用水,你随时可以去那边打呀。井水还会枯吗?”
橘花没有停歇下来,她在金叔的视野范围内,像一个探宝的人那样,仍旧到处寻觅着。找到了某件东西,她在不能
确定它有什么用途时,都会问金叔:“这个要吗?”
金叔几乎都是同样的回答:“要!”
在他这儿,什么都是有用的。一瓦罐小米(瓦罐已经破损,里面掺杂进了许多碎瓦和灰尘),一只挂在院墙上的南瓜(一部分已经烂了),当然是有用的。斗笠呀,雨伞呀,扇
子呀,铁丝呀,等等,或许也有用,可是一只铃铛有什么用呢?一只扭曲了的自行车轱辘有什么用呢?一只硬邦邦的旧皮鞋有什么用呢?如果是两只的话,也许还能穿。他不管,只是毫不犹豫地对橘花说:“拿回来!拿回来!”现在,那间囚室除了一张狭窄的床可供他睡觉,几乎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
快近中午时,橘花不知走到了一个什么铺子。她只是稍微用木棍翻动了几下,就看到了一只已经被压坏、变形的木柜。那木柜有很多抽屉,大部分拉不出来了,有些还能够拉动。她拉出了几只,一股股特别的气味扑鼻而来,就见抽屉里面或多或少都装了一些她不认识的东西。她举着抽屉问金叔:“叔叔,这个要吗?”
“要!”
“你还没有看到里面的东西呢!”
“不用看,要!”
当个抽屉由篮子吊到窗口时,金叔笑了:“是中药,
你大概碰上一个中药铺子了。”
“那还要吗?”
金叔想也没想:“要。”
他让橘花将那些还能拉出的抽屉一只一只地都端了回来。
当然,遵照橘花的吩咐,金叔将账都一笔一笔地刻记在了墙上。四面墙壁只剩下一面有空地方了。他不能再那么铺张地刻字了,只能将那些字刻得小小的。因为这账还不知道要登记到何时呢。
接下来,她又不死心地重返那个厨房,居然在瓦砾中找到了一包盐巴。金叔将这包盐巴小心地倒进了一只十分好看的瓦罐里:这太珍贵了!
这天的午饭很像样:南瓜小米饭、炒鸡蛋、土豆丝,还有一碗野菜汤。虽然已是秋天,在向阳的墙根下依然还有一些野菜绿着,他让橘花用那把小铲子挖了小半篮子。
橘花已经有了一张小小的饭桌。那是她在金叔的精心指挥下完成的:两摞砖头横着摆平,上面放了一块缺了一角的木板。一把小椅子坏了椅背,金叔就用绳子将它吊到窗口,然后拿菜刀当锤子,用几根铁钉将它完全修好了。现在它已经稳稳当当地立在了小饭桌前,橘花早早地坐在上面,抬头望着窗口,只等开饭了。
热气腾腾的饭菜,随着篮子徐徐降降,一碗一碗地来到了橘花的手上。橘花在将它们一一端到她的小饭桌上时,一路全神贯注地关注着碗的平衡,迈的步伐极其谨慎。那细碎的脚步,每一次也就移动两三寸——生怕不小心摔倒,饭菜从手中摔下。
金叔笑着说:“小丫,没关系的,你可以走得快一些。”
但橘花依然迈着这样的步伐,直到将饭菜都平平安安地放到她的小饭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