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面相有点凶 戚生生随着母亲陈隽搬到梧城时,正值11年盛夏酷暑。 这是个素有火炉之称的城市,八月末,烈日炙烤大地,沿街的梧桐在柏油马路上投下暂时的遮蔽,戚生生站在落荫里,在等回去的公交车。 她花了两天时间记住了南淮区这片的公交路线。 从超市到家,从家到即将要去的高中,不管多远都只要两块。 此时是**里热的时候,公交站牌前没什么人,燥热的风吹过,饶是戚生生努力让自己心静下来,后背仍是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向上提了提手里的西瓜,白皙的手掌被塑料袋勒出一道明显的红痕。 有点疼。 她低头瞧着手掌,眨了下眼,还是没有放下。 608号公交从远处驶过来,戚生生向前走了几步,看到车里没什么人,不由松了口气。 车上打了空调,刚一上去,冷风就吹到了面上,戚生生将早已攥在手心里的硬币投进箱内,熟练地向后一排走过去。 本以为没人会坐后一排,没想到戚生生一抬眼就看见了猫在角落里垂着脑袋的少年。 少年看着年纪不大,眉目精致,穿着纯白的T恤,脚边放着一个篮球。 因为睡姿的缘故,好看的肩胛骨尤为明显。 他正在闭目休息,阳光刺眼,透过窗子落到他的脸上,惹得他烦躁地皱起眉头,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揉了把黑色的短发,发丝随着车辆的颠簸在光影里舞动,俏皮又青春。 少年和夏日的适配度很高。 戚生生将西瓜轻轻放在地上,没有打扰到闭目养神的少年,默默走到另一边,靠窗坐下。 车开的并不快,时不时在站点前停下,乘客来来往往。 从超市到家有半个小时的车程,戚生生拿出口袋里的耳机和MP3,打算听会儿音乐打发时间。 轻缓的钢琴前奏在耳边响起,是林俊杰的《她说》。 戚生生勾起唇角,笑得不明显。 她很喜欢林俊杰,想着未来有**去看他的演唱会,为此特意买了个存钱罐,每天攒一点,积少成多,满了就去。 戚生生跟着耳机里的乐音轻声哼唱,目光落到窗外向后掠过的法国梧桐上,心里一直绷紧的弦有片刻的放松。 她将要在这陌生的城市度过三年。 报考今阳中学是她临时做的决定,在收到录取通知的那天,戚生生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她本以为陈隽会指责她的意气用事,没想到母亲只是点点头,说了句:“考得好。”接着便带着她从白安搬到梧城。 灰溜溜的,像是潜逃。 想到这戚生生收回目光,垂下眼,攥紧了手里的塑料袋。 一首歌结束,在耳边安静的空档,一颗篮球忽地出现在戚生生的脚边。 戚生生盯着篮球,抬头看向左侧。 少年像是受够了阳光的侵扰,用手撑着脑袋侧过脸,磕磕绊绊地继续睡,连篮球滚到了另一边也没发现。 这是有多困,晚上没睡吗?她想。 戚生生极快地扫了眼少年**诱惑性的睡颜,轻轻用脚把球踢了回去。 篮球老实的按原路返回,但奈何公交车走走停停,不一会篮球又依惯性到了戚生生的脚边。 就这么来回重复了几次,戚生生认命般地弯腰抱起篮球,下一站她就要下车了,打算车停稳时再把球放回去。 不一会,公交车在站牌前停下,戚生生站起来转过身想将篮球放到少年脚边,没想到一抬眼便对上对方波澜不惊的目光。 许是因为睡得不安稳,少年的眼神带着点锐气,紧皱的眉头还未舒展开,配上张扬精致的眉眼,显得整个人都透着股不好惹的气势。 戚生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视吓了一跳,察觉到少年探究的视线,连忙垂眼把篮球放下,然后头也不回地拎起西瓜下了车。 她加快步子走到巷子口,脑海里不断出现少年的眼神,心跳得很快。 踏进巷子里,周围安静下来,戚生生松了口气,摘下耳机放进口袋。 陈隽租的房子在里面那排的老旧居民楼三楼,想要回去就必须穿过这条幽深的巷子,白天还好点,一到傍晚,巷子里就会完全陷入黑暗,只有头顶一盏微弱的路灯在顽强地工作,不过照明效果甚微。 戚生生每次走在里面都不敢回头看,总觉得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跟着。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的缘故,戚生生盯着青石路面往前走,身后真的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她瞬间抬手攥紧了领口,一些杂乱的画面在眼前浮现,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戚生生后背僵直,加快了步伐。 那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她不敢回头去看脚步声的主人是谁,只觉得这条巷子好长,到后她直接跑了起来,塑料袋勒得她手心生疼,耳边有凉风拂过,但戚生生只觉得燥热。 时忱单手抱着篮球,看见前面的少女忽然莫名其妙奔跑起来,一时愣在原地,抬手摸了把脖后的汗,表情有些许茫然。 她跑什么? 难道真的是做贼心虚? 想到这时忱将篮球举到面前,上下看了看,实在没发现这颗脏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篮球有什么好偷的。 他把玩着篮球,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继续向前往家的方向走,在要出巷子的时候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时忱低头一看,是台白色的MP3,样式小巧可爱,还带显示屏。 他弯腰捡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出现刚刚少女在车上的模样,皮肤很白,脸颊泛红,戴着耳机。 这个应该是她掉的吧。 时忱抬眸看向少女消失的地方,挑了下眉,动作流畅地将MP3揣进口袋里,直起腰手插兜单手转球,看起来心情不错。 戚生生一口气跑到楼梯口才停下,喘着气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并没有跟上来。 她站在原地舒缓呼吸,对自己这幅神经质的模样感到烦闷,伸手下意识摸向口袋,却摸了个空。 原本应该在里面的MP3不见了,只剩下缠绕的耳机。 戚生生皱眉咬了下嘴唇,估计是在刚刚奔跑的时候弄掉的,她看了眼逐渐西沉的太阳,不太想回巷子里找,只能寄希望于MP3是在出了巷子之后才丢的。 她沿路低头找了半天,地上什么也没有。 陈隽在忙店里的事,得到晚上才能回来,天色逐渐黯淡,戚生生站在巷子口,里面昏暗阴冷,让人望而生畏。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戚生生还是决定进去找一找。 那个MP3是父亲买给她的,她不想弄丢。 好在到了下班时间,不少居民穿过巷子,戚生生的胆子大了起来,可是低头寻了一圈,并没有看见任何白色的物体。 难言的失落涌上心头,戚生生呼了口气,眼眶微热。 她在晚风里站了许久,直到陈隽窈窕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才动了动手指。 “干嘛不上去啊?”陈隽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打开看了看,“怎么就买了个西瓜,不是让你去买个新书包吗?” 戚生生没什么力气地摇摇头:“我之前那个还能用。” 陈隽虽然已经快四十了,但看起来还是很年轻,五官美艳,气质上佳,特别是一双眼,十分灵动漂亮。戚生生有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陈隽看出了戚生生状态不对,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上去吧,妈妈做西瓜汁给你喝。” “妈……”戚生生在身后叫住她,声音低哑,“我把爸爸送的MP3弄丢了。” 陈隽开门的手一顿,背对着她沉默了两秒,随即笑道:“丢了就丢了,我再给你买个新的。” 戚生生没有应答,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乖巧地接过西瓜放到桌上,然后就要进厨房拿刀,陈隽阻止她:“我来弄,你把自己上学要带的东西准备好,明天就开学了。” “以后你就是高中生了,专心学习就好,这些生活上的事都不用你操心。” 陈隽说完故作神秘地笑了声,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礼物。” 戚生生接过打开,里面是一部翻盖手机。 “昨晚打麻将手气好,赢了不少,我又贴了点,正好能买部手机给你。”陈隽见她没什么表情,撇了撇嘴,“笑一笑嘛,人家小姑娘想要家长都不给买。” 戚生生闻言扯了个微笑:“谢谢妈。” “我先回房间了。” 手机是白色的,开机伴随着悦耳的音乐,戚生生摸索了一阵,搞懂了大致的使用方法,便小心翼翼地放到床头。 她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欲望,不过正好可以当成MP3的代替品。 房间有些憋闷,戚生生打开窗户通气,她们租住的居民楼年代久远,位于老城区的**,楼群正后方是一片带院子的小洋楼,住在那里的人非富即贵。 此时夜灯亮起,繁荣和陈旧交替,形成了诡异的和谐。 戚生生趴在窗台上吹晚风,不由看向离她近的那栋洋楼,原本黑暗二楼的房间此时忽然被点亮,有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窗口,戚生生没有偷窥的癖好,正要移开视线,却见那人坐了下来,正对着窗口,手上开始写写画画,看样子在学习。 也是个学生吗…… 戚生生眨了下眼,继续趴在那儿,无聊地展开联想。 看着是个男生,成绩估摸着不错,念高中么,他家带院子应该有养狗吧…… 想着想着,戚生生笑了下,随后把窗户关上,翻出睡衣进浴室洗澡,今晚她要早点睡,明天一大早去学校报道。 她的房间没有空调,房东留下的旧电风扇开到档也没有太大的驱热效果。 戚生生横躺在床上,这夜她睡得不踏实,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双粗糙的手架在她的脖子上,随着她的挣扎逐渐收紧,直到陈隽敲门叫她起床,那种窒息的感觉才消失不见。 从床上坐起来,她的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抬手摸了摸脖子,那里完好无损。 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七点,但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洗漱完,陈隽正好买了早餐回来,戚生生默默喝完一碗粥,吃了两个拳头大的包子,吃到实在咽不下去了,她才放下筷子。 陈隽看在眼里,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吃不下就别硬塞。” 戚生生拿起牛奶的手一顿,眼睫低垂:“知道了。” 短短一个暑假,她胖了二十多斤,原本瘦瘦小小的一个姑娘成了世俗眼里标准的胖子。 壁橱里各式的小裙子被不同颜色的T恤代替,宽松的休闲裤成了标配。原本漂亮的长发也剪成了利落的齐肩短发。 她像是换了个人。 陈隽在一中附近租了间店面,继续做甜品的老本行,这段日子要忙着装修开业,只能让戚生生自己一个人去学校报道,临走时还特意嘱咐她把手机带上,有事就电话联系。 为了避免高峰期人挤人的场面,戚生生提前半小时就到车站等着了,不一会她坐上了早班辆公交,安静地喝完手里的牛奶,车在今阳一中的站点停下。 下车点到校门还要过个红绿灯,戚生生攥紧包带,目不斜视地等在路口,直到绿灯亮起才抬起脚步,乖巧的像个没有感情的瓷娃娃。 学校位于繁闹的街道,梧桐树沿街而栽,绿叶茂密成荫,将灼热的阳光阻挡开来。 卖早餐的摊贩扬起吆喝,有的店铺门前排起长龙,队伍里有不少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看样子是高二和高三的。 戚生生抬眼透过叶子间隙与阳光打了个照面,眼睛猛地被刺了一下,生理性的泪水冒了出来,脚步也随之停下。 恍惚间,一只洁白修长的手出现在身前,戚生生还没缓过神来,红着眼眶下意识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只见一簇比阳光还要耀眼的金发闯进视线里,戚生生呼吸一顿,睫毛轻颤,不知是因为阳光的缘故,还是这金发太过夺目。 男生比她高了一个头,他收回拦住戚生生的手,走到她面前,手插进兜,微微弯下腰来与她直视,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微笑。 两人之间已经超过了该有的**距离,戚生生莫名屏住了呼吸,仿佛被人钉在了原地,本该后退的动作怎么也做不出来。 男生鼻子高挺,脸部轮廓明显,本是清俊的长相,但偏偏生了双漂亮的桃花眼,此时唇角含笑,眼尾自然上挑,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多情。 一头金发在阳光下显出白色,戚生生次觉得,原来有人染金发能这么好看。 戚生生瞳仁微动,脸颊有些发热,视线透过刘海间隙移到了男生的鼻尖,再不敢多看那双黑眸一眼。 她极快地眨了眨眼,喉间像堵住了。 “小同学,能帮个忙吗?”男生的声音很符合他的长相,好听温润,清澈悦耳,没有少年人的稚气。 戚生生这才感觉身上的发条重新启动,往后退了两步,低头闷声道:“什么忙?” 虞宋直起腰,视线落在对面女生的头顶,语调带笑:“让我打个‘劫’。” 听到这句话,戚生生脖子一僵,连带着声音都染上了情绪:“啊?” 虞宋像是也觉得自己这句话有点莫名其妙,不由轻哂,指了指右边的巷子:“打赌输了,你能帮帮我嘛?” 戚生生看向他指的方向,却见巷子里站着几个容貌各异的男生,他们外套上有职高的校徽。 他们听不见二人的谈话,脸上俱露出兴味的表情,不怀好意地盯着戚生生看。 戚生生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今阳一中隔一条马路就是职高,里面鱼龙混杂,都是些成绩不好,浑浑噩噩混日子的人。 她开学之前就在学校贴吧里看到不少一中学生吐槽的帖子,说放学路上经常会被职高的人骚扰。 戚生生看了眼金发的男生,他穿着低领的黑色短袖,露出的锁骨都泛出粉色,这么干净好看的男生是职高的学生吗? 她难以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 场面一时有些沉默,虞宋没有催她,慢条斯理地撩了把头发,露出凌厉的眉眼,表情淡淡,眼里没什么情绪。 戚生生没有看见,她艰难地咽着唾沫,在心里做了无数建设之后,这才低声道:“好。” 美色误人,戚生生此时忽然和商纣王周幽王等辈产生强烈的共情之感。 “不过我带的钱不多,只有这……”她摸向书包的侧袋,声音低低的。 早上陈隽给了她一百,留做零用。 虞宋勾唇,打断她:“看见那边的商店了吗?” 戚生生闻言转过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去那里帮我买三罐可乐就行。” 虞宋好听的声音近在咫尺,戚生生甚至能感受到有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上。 她没敢转回来,怕距离又一次靠近,心跳会再次失了节奏。 “三罐够吗……” 巷子里人不少。 虞宋听出她的弦外之意,眼角含笑:“嗯。” “谢谢了。” “不用……” 戚生生和人说话很少会没有底气,但面对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生,她次生出了怯意。 就像一身狼狈的落魄之人忽然走进富丽堂皇的宫殿,由心底滋生出的自惭形秽。 商店门口坐着一个中年大叔,正摇着蒲扇坐在藤椅里打瞌睡。 戚生生过了马路走到门口才惊觉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莫名其妙,帮着一个初次见面的男生买东西。 “老板,三罐冰可乐。”她低声说。 大叔突然被叫醒,逆着光瞧了她一眼,语气不太好:“冰箱里自己拿。” “好。” 大叔抻了抻胳膊,站起来走进柜台:“七块五。”说罢就拽了个塑料袋将还冒着凉气的冰可乐装好。 戚生生低头掏钱,付完账就出了商店。 直到过了马路,她的心跳再次加速起来。 虞宋目送着少女进了商店,转身回到巷子里,为首的男生走过来勾住他的肩膀,嬉笑道:“果然女生还得你来。” 另一个男**出一声怪笑,“哎,虞宋,你们聊什么呢?我看小胖妹脸都红了。” 虞宋眉头稍敛,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肩膀,语气漫不经心:“胖吗?还好吧。” “这还不胖?”男生做作地提高音量,“那胳膊都快赶上我的腿了,兄弟你眼神没毛病吧?” “你瘦的跟猴儿似的,是个人胳膊都比你腿粗。”他对面的男生打趣道,说完看向虞宋,“难得我们虞大哥打赌输了一次,你让她买几罐啊?” 虞宋靠在墙边低头玩着手机,肩宽腿长,额前碎发凌乱,他头没抬:“三罐。” “啊?”男生眼睛一瞪,“这大热天的,我们五个人,就买三罐?够喝个屁啊?” 虞宋停下动作,偏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那你别喝了。” 男生闻言拳头握紧,但对上虞宋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眸时,气焰顿时消了大半,杵在原地没有说话。 旁人见状连忙打圆场,笑道:“算了,难得虞宋输了一次。” 虞宋不再理会这群人,余���扫到戚生生快走到巷子口了,于是抬脚走出去,来到女生面前。 戚生生轻咬下唇,将袋子递过去:“给你。” 虞宋垂眸看了眼,嘴角上扬:“谢谢。” 男生修长白皙的手指伸过来,指节泛着淡淡粉色,戚生生呼吸稍顿,虚虚递过去。 袋子被接过,在戚生生收回手的时候,虞宋忽地覆上她的手背,把一个东西塞给了她。 动作极快,不到一秒钟,戚生生只察觉到手背有一道凉凉的触感,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消失了。 她倏然抬头,男生只余给她一个高瘦的背影和还未消散的木质香水气息。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巷口拐角,戚生生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向手心。 是一张崭新的二十元钱。 他把买饮料的钱还给了她。 甚至还多了不少。 戚生生心头一动,像被人大力揉搓了一把,麻得厉害。 她抓着二十元钱,愣在原地,不知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男生的举动太过反常,戚生生的脸又红了。 梧城的盛夏末尾,风还是很燥热,吹到人的身上一点也不舒服,可戚生生却觉得夏天真好,比任何一个季节都要好。 是个让人脸红都找得到借口的季节。 她忽然一点也不想让夏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