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8年4月—8月 王家港,1718年4月12日 星期二 出发的日子近在咫尺,就是明天了! 写下这些文字时,我心潮澎湃,仿佛自己已经远航,远离这里了…… 我手握崭新的羽毛笔,笔尖游走在新日记本的扉页上。我开始记述即将在千里之外展开的新生活,就在祖先们的土地上,在法兰西王国可爱的布列塔尼地区。 “还没这么快,我的小伙子!你还没到圣—马罗港呢!”那时我刚刚在课堂上宣布了这一重大消息,小学老师贝纳克先生这样回答我。 然而他两眼还是绽放出了喜悦的光芒。他朝我叔��的图书馆走去,拿出一大张地图,小心翼翼地慢慢展开,铺在办公桌上。然后他颇为满意地搓了搓双手,伸出食指,比画着上面的大海还有周边的陆地。 算术、几何、地图绘制、地理等轮番轰炸,就是为了说服我别走。整整几个小时,他就像疯了似的围绕着这张地图坐立不安,反复脱脱戴戴他的圆框眼镜。他就是停不下来了!而我,坐在椅子上打着哈欠,不耐烦地指手画脚……没有什么比想到这个没完没了的场景更能让我捧腹大笑的 了! 我讲述这些是想说明我很喜欢贝纳克先生,即便他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教育我的机会。昨天,当他来向我道别时(同时也顺便来付我叔叔的酬金),我被他感动了。 “拿着,我亲爱的学生,别以为你一登船就可以把我从你的记忆里抹去 了……” 我惊讶地抬抬眉毛。他到底要干什么? 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些东西,一样一样地递给我:几本线装日记本(我认出来是我叔叔缝的),五支全新的修剪好的鹅毛笔,还有满满一瓶中国墨水。 这简直是一套完整的抄写员的家当!我开始猜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对自己造成的惊讶效果感到满意,便接着说道: “亲爱的伊夫,好好利用这次航行,记得每天都要记录你在船上的生活,把它保存在记忆里。相信我,船上一定会发生些什么的,而有时候时间又会过得很慢!” 我叔叔就在我们身后,颇为同意他上司的观点。他上一次出海是几个月前,谁知道贝纳克先生是不是也讲过这些话! 乍一想,我觉得贝纳克先生的主意真让人扫兴。我已经开始想象自己在缆绳间耍着杂技、升起船旗、登上船头的精彩生活……但他却还规定我做几星期的写字员。转念一想,要不做这个也不难。不管怎样,他怎么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听他的呢?他绝不会在圣—马罗港上等我,就为了检查我写的东 西! 今天一早醒来,瞧见摆在文具盒上的这些东西,我又改主意了。尤其是当我轮番拿起一支一支笔在纸上试着涂涂写写的时候。每每听见笔尖与纸张的摩挲声,有关妈妈的温柔回忆又浮现在眼前,仿佛我又回到儿时,就坐在她旁边,她正教我写字。我费劲地描摹字母时,妈妈总是奋笔疾书,十分轻松惬意。这种摩挲声充满了整间房,让我觉得很安心。如今,妈妈已经不在了。然而只要羽毛笔一触碰纸张,我就沉浸在那种舒适的感觉中。考虑再三后,也许就是出于这些原因吧,我打算记录下我的航行! 星期二到星期三的晚上 夜晚热极了,也没有一丝风,我睡不着!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点用都没有,感觉就和大白天一样清醒。过了一会儿,我陷入了半昏沉状态,脑袋里充满了各种念想:明天的登船、叔叔*后的叮嘱、弗洛雷特的泪水、日记本上还有我*初写下的几行文字……突然,我坐了起来,想起来还缺了什么东西。见鬼!我忘了介绍自己。这对一个想要记述故事的人来说真不是个好开头! 为了弥补这个过失,我便在摇曳的烛光下,俯身打开被照亮的日记本。 我叫伊夫·穆瓦桑,十四岁。对有些人来说我已经是个健壮的小伙子。人们认为我应当做那些力气活,比如制呢绒工人之类的,所以明天我就要离开王家港,离开马尔提尼克岛,这片美丽宜居的法属殖民地。我来到这里,差不多有……四年了。我的父母都被热病夺走了生命,我的命运便交由家族决定。我被托付给了路易叔叔,他在这座盛产蔗糖的小岛上经营服饰生意。我并不会埋怨这个脾气暴躁又吝啬的人。相反,我还感激他让我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现在我不得不去协助另一个叔叔,西蒙。穆瓦桑家族中的呢绒厂归他管,呢绒厂位于圣—马罗港,我明天就要起程去他那儿了。 他会不会也像他兄弟一样傲慢呢?长久以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我试图回忆和父母一起在那儿生活的情景,但是我一点都记不起来关于那个叔叔的事……只有一个矮胖的身影,还有我一听见就想溜走的大嗓门……我会不会还是如此惧怕他呢? 明天我就要登上“美丽宝贝”号了。这是一艘往返于蔗糖小岛和圣—马罗港间的三桅商船。船还没进港。船主人——沙博船长,看起来并不是容易相处的人。我的叔叔和他在生意上有往来,托他运送货物,还挺熟的。即便是这样,他还硬是花了几天时间考虑,才同意我搭乘他的船。真是费了番周折!路易叔叔这样告诉我的。他一定花了好长时间交涉,拉高嗓门,威胁他…… “下不为例!”沙博*终说 道。 于是我便交了好运!我将要出发去找一个声如雷鸣的叔叔,而且要在至少八个星期的航程中忍受一个固执的船长。勇敢点啊,伊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