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冬天,尽管火是在外屋,因而这间正室有点凉,古海丽巴侬穿得可不多。她身上是一件粉色的薄薄的接近透明的绸纱连衣裙,上身穿着一件紫色的、胸前织着两朵小黄菊花的毛线衣,连衣裙下露出了从大腿直到脚面的长袜子,脚上穿的是一双暗红的,半高腰的带拉锁的长靴。她的脸上抹了脂粉,黑“美人”今天变成了白脸黑脖子。她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库图库扎尔跟前侍候客人洗手。库图库扎尔嗅到一股刺鼻的香气。古海丽用眼睛瞟着宾客,像羞答答的少女似的从齿缝里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了声“亚克西”来回答宾客的周到多礼的问候。然后,她走入外间,端来了一个大大的上面也画着图案的黑漆方盘,方盘上放着两个精致的小瓷碗,每个碗里倒了一碗底的茶水,古海丽巴侬用双手把茶盘高举,库图库扎尔连忙伸手来取,古海丽却轻轻一闪,把茶盘伸向自己的丈夫。茶水也罢,其他食品也罢,先由丈夫取下,再由丈夫献给宾客,不知道是为了表示隆重还是以示男女授受不亲,反正这种多费一套手续的做法,正是一种老式的礼节。 麦素木给客人献了茶,又给自己取了一碗,然后用三个手指从玻璃��盘上一下抓起四块方糖,一股脑儿放到库图库扎尔的茶碗里,递上一个小小的铜茶匙,伸手道:“请用茶!” 古海丽巴侬退出去了,外间里响起了锅、勺的响声,飘进了生菜籽油的辛辣的芥子气味。 库图库扎尔并不谦让。他端起碗来啜了一口,两眼自然忙于四下巡视。墙边摆着的长条桌上,各种物品好像儿童的积木玩具,五颜六色,拥塞堆砌。中间是几本厚皮的精装书,用彩绸带子系起来。显然,这书也只是装饰用的。书上是一个大瓷盘子立靠在墙上,盘底的一朵大牡丹花正对着客人的视线。瓷盘的两边各立放着四枚用过失效的白象牌电池。书的前面是四只带着红色双喜字的玻璃杯,杯口向外,平卧在桌子上,好像是瞄准了客人的四尊大炮炮口,书的两旁,亦即条桌的两端,是用各种各样的空瓶、空罐、空盒堆起来的金字塔装饰“建筑”。其中包括:装擦脸用杏仁蜜的细腰扁瓶,双妹牌雪花膏的硬纸盒,黑褐色的麦精鱼肝油瓶,乐口福麦乳精铁听,金奖香皂的包装纸,马头牌调和漆的锡罐,饭馆里用的胡椒粉瓷罐,不似乒乓球胜似乒乓球的羚翘**丸蜡皮……而作为金字塔塔尖的,各是一个盛花露水的细小的瓶子。各种瓶罐的商标,都完整如新地保持了下来,用它们的烫金字、花纹、五颜六色的图案,卖弄着本室主人生活的富裕和文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