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候与人生 火候 朋友送来一颗银栗南瓜,像一颗大桃子。绿色里泛着银光,像汉朝绿釉陶泛出水银的光,沉着安静,很美。放在几案上几天,舍不得吃,也在想,如果是母亲,她会如何料理这银栗南瓜? 我看过母亲烧冬瓜盅,陪她在菜市场选冬瓜,挑了很久,挑中一颗小冬瓜,直径大约二十厘米,切开来,瓤很厚,青白如玉,透着夏季暑热里山泉般的沁凉。 母亲的冬瓜盅用鸡汤煨冬菇、木耳、松菌、扁尖,加一点泡软的干贝、火腿片、干鱿鱼丝。材料偏素,肉类只是提味,火一大开沸腾就转小,然后慢火细蒸。关火再焖一下,让汤头的鲜香,渗透进冬瓜瓤里。吃的时候,一勺一勺舀在碗里,清爽素净,余韵很长。 后来有机会吃到大餐厅的冬瓜盅,加了太多鲍鱼、花胶、蹄筋,材料昂贵,缺失了冬��的清淡,总觉得遗憾。 素净,并不容易。也许,素净是守一种本分,不贪妄想,也就素净了。 母亲的料理,仿佛带着她战乱时四处颠沛流离的本分,谨慎里求众生平安,滋味深远。因为一生都在迁徙,她的料理没有特别地方的执着。她是北方人,各样面食,从麻什(猫耳朵)到旗花面,从水饺到馒头包子,她都拿手。她也会做父亲家乡的福建菜,自己酿酒取酒糟,裹着鳗鱼,蒸炸都好吃。她也用酒糟炖鸡,鲜香滑嫩。 福建菜的腰花油条麻烦,猪腰处理费工夫,尿管剔除干净,用面粉搓洗,不留一点腥臊。用大刀片成薄片,调味快炒加入隔夜酥脆油条,这一道闽系名菜母亲也拿手。 母亲在大龙峒定居,她就学做同安人的各式米粿、油饭,过年和邻居一起磨米做年糕。 颠沛流离中活下来,很难有妄想,也就平实朴素。 料理用火,讲究火候。蒸、煮、煎、熬、炖、烙、烤、煨、炸、炊、煸、炒、焖、汆烫,都是火候。 火候是对火的体会,大小快慢,都有分寸。 火从邃古燧人氏传下来,或者如古希腊所言,是普罗米修斯从天上众神处偷窃而来。人类围绕着火,细数天上星辰,期待旭日初升。一万年过去,仍然盼望火种传递,代代不绝。 母亲经历的火的使用,像一部火的历史。她在战乱里,看过炮火,看过硝烟,也许可以体会生活里静静看着一圈炉火的幸福满足吧。 她做饭做菜,用过木柴燃火,用过炭,用过煤球,用过洋油,用过瓦斯,用过电,用过磁波…… 每一种不同燃料的炉具,都有各自的特色,做出的饭菜也有不同。 炉火,或许一时让她想起某一日大轰炸的火光冲天,鬼哭神号。她还是聚精会神,祈祷眼前那一圈炉火有天长地久的生活的安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