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茗又看到了那座小桥,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到处都是新鲜的色彩,那座在岁月中已经凋谢斑驳的小桥就显得有些落寞。视线要越过一簇簇的梨花才能落到桥上,梨花开得正盛,大片的白色多少破坏了她的心情,让她感觉到一丝淡淡的忧伤。幸好夕阳这时候浮出了云海,落日的余晖落到梨花上,大团大团的白色上就有了一层温暖的金黄。清风吹过,带出了一片梨花雨,在风中飞舞,又静悄悄地落在旁边的小河里。 柳茗看见她和林凯飞坐在小河边的山坡上,他们各怀心事,却一起望向那座小桥,漂着梨花瓣的河水正朝那座小桥流去。河水被夕阳染成了紫红色,那座小桥也被照亮,好像刚被粉刷过,闪耀着明媚的光芒。 两个人默默地望着小桥,她听见林凯飞说了一句,今天会是二十年前的**吧?她记不清林凯飞当时的语气���是一句问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她当时什么都没说,等她想起这句话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了。 那时候我们会在哪里呢?我们还能这样在一起吗? 柳茗又听到了这两句话,不是林凯飞问的,也不是她自己问的,至少,在那**,他们都没有说过这两句话,可她分明听到了这些话。 等她已经有了答案后,她听到了这两句话。或许那些话浸泡在林凯飞的心里,过去了二十年,破土发芽,柳茗才能听到。她也明白了林凯飞彼时的心情,此时的她,也是同样地忧伤满怀。 梨花雨又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这一次落进了柳茗的眼睛,很快浸满了她的眼眶。她使劲闭上眼睛,忍住了泪水。她抬起头,微笑着告诉林凯飞,我们还在一起,那条小河那座桥都还在,我们很快会回到那里,一起回到那里。 柳茗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是1974年的4月初,安徽的那座小城正沉浸在盎然的春意中。 柳茗走到教室门口时,林凯飞出现在走廊的拐口,正匆匆奔向教室。柳茗犹豫了一下,有意停下脚步,等着林凯飞走到她跟前。 林凯飞望向柳茗时,柳茗小声问道:“下课后能不能去后山坡等我?” 柳茗说这话时面色潮红,眼睛里闪动着羞涩和期待。林凯飞愣怔中,下意识地点了下头。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室。 柳茗和林凯飞都是1972年入校的江皖大学的工农兵大学生,他们同在外语系,同为英语专业,而且都来自上海,不过这倒不是他们熟络起来的直接原因。柳茗和林凯飞都喜欢去学校后面的那片丘陵散步,或者朗读英语。开始时他们是独自去的,碰到对方时只是礼貌地打声招呼。几次巧遇后,他们再见面时就会一起走走。再后来,他们有的时候会在某个小土坡上坐下来聊天,有时会在一起朗读课文,一人读上一段。一上来两个人都有些拘谨,慢慢就放开了,感觉越来越好。两个人默契起来,都觉得这种双读模式更好。更熟一些后,他们听到对方读得不太准的地方,还会帮着指出来。 不过他们从来没有主动邀约过对方,今天是**次,还是柳茗主动的。 这堂课上,林凯飞一直在走神儿,他猜想着各种可能性,柳茗不会无缘无故地邀约他,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柳茗问他时显然有些害羞,她的娇羞让林凯飞想到了那种*美好的东西。*美好的一定是爱情了,他向往着,却从来不敢说出口,甚至不敢提“爱”或“爱情”之类的字眼。他周围的人都跟他一样,学校明令禁止学生谈恋爱,很多人的心里即使有这个念想也会拼命压制下去。他们中间有将近一半的人是从农村来的,知青又在这部分人中占了相当大的比例,跟他们一起下乡的不少同伴还在农村,没有几个人能上大学,上了大学的人自然万分珍惜这个机会,学校不让做的事他们是不敢做的。可在文学课中又绕不开“爱情”这个话题,他们是英文专业的学生,总要读些外国小说,爱情是文学作品中*重要的主题之一。因为有忌讳,教文学欣赏课的老师很少选爱情题材的作品,讲到莎士比亚时,是不会碰《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就是偶尔讲到跟爱情有关的作品,他们也多是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给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这个时候的教室里很规矩,除了老师发出的声音,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学生们都是正襟危坐,就是在那些热烈的桥段里,他们也始终保持冷静,至少从表面上看,他们是无动于衷的,可他们心里已起了波澜。 课后的他们更多了些自由,图书馆里能借到爱情小说或歌唱爱情的诗歌,要写阅读报告的他们有着光明正大的理由去借阅。尽管这样,他们去做这件事时还是有些底气不足,好像是在偷偷摸摸地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林凯飞上个星期借来了高尔斯华绥的《苹果树》,怕被同学看到,等到宿舍里其他的人都入睡后,他打着手电筒看完了这个中篇。那天他一夜未眠,一口气读完了小说。看完*后一行字,他的心绪更加起伏难平。爱情的模样若隐若现,又迅速消失在清晨的**道霞光里。 很长的时间里,林凯飞自觉不自觉地躲避着爱情,可这会儿爱情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无遮无拦地露出了真实的容颜。这是一个妙龄女孩的面孔,不是《苹果树》里的梅根,是年龄相仿的柳茗。这一次,林凯飞清晰地看到了爱情的模样,爱情的样子,就是柳茗望向他时的样子。 林凯飞的眼角有些湿润,心里是一片汹涌澎湃的潮水。那块坚冰原来这么脆弱,柳茗那一缕轻柔的注视就能把它击得粉碎,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喜欢柳茗的。柳茗很漂亮,见到她的人很难忽视她的美丽。柳茗的美还是超凡脱俗的,在尘世里,这是一种不真实的美,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林凯飞只是默默地喜欢着柳茗,默默地望着飘在天上的那片云朵。他们一起散步一起朗读课文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柳茗的气息,就是在这种时候,他也没想过他会爱上柳茗。他不敢爱上柳茗,外部的环境和内心的羞怯都让他止步不前。可是现在,柳茗在主动邀约他,这激发出他内心的勇气,虚无缥缈的爱恋一下子落到了实处。他朝那个方向大胆地想象着,如果柳茗愿意,他**不会再自欺欺人地躲避下去。 林凯飞的脸上渗出了汗水,他的这个决定让他面红耳赤,他忐忑不安地望了眼课堂上的老师,老师的目光正好从他身上扫过,无意的一瞥让林凯飞慌乱地低下了头,心里怦怦乱跳。他觉得他做了错事,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学生不该有这些念想,他怎么可以无所顾忌地向往爱情呢? 老师的目光并没有在林凯飞这里停留,林凯飞的心跳却更加激烈,他努力掩饰着自己的窘态,老师背转身在黑板上写**时,他才敢喘出那一口憋着的气。他赶紧铺开笔记本,准备把老师的板书抄写下来。当他望向黑板时,眼睛的余光落在了柳茗的身上。柳茗的座位在他的斜前方,隔着几个人,他还是能清楚地看到柳茗的侧脸。柳茗时而看下黑板,时而低头记笔记,她完全沉浸在这堂课里,有些枯燥的政治经济学倒让她听出了滋味。柳茗的聚精会神让林凯飞有些惘然,上课前的那一幕飘忽起来,或许那一个邀约只是他的幻想,并不是真的。 后半堂课里,林凯飞是安静的,努力捕捉着老师说的每一句话。他很认真地把老师的话都收进了耳朵,可脑子里什么也没留住,一片空白。旁边的同学陆陆续续站起身来,林凯飞这才意识到下课了。他不自觉地望向柳茗,柳茗正在收拾东西,然后朝教室门口走去。刚走出去两步,她转身在人群中搜寻着林凯飞的身影,四目相对时,她朝林凯飞微微一笑。 林凯飞醒过神来,他把课桌上的纸笔胡乱地划进自己的书包,迅速冲出了教室。柳茗没在门口等他,这并没让他感到失望,他朝后山坡走去,眼角和嘴角都跳动着明快的笑意。 林凯飞在后山坡见到了柳茗,柳茗坐在那个他们常坐的小山坡上,背对着他,望着山坡那边的风景。柳茗听见了脚步声,转过身来,四目再次相对时,她又是微微一笑,然后扭回头去,继续望着前方。 林凯飞走过去,坐到柳茗的身边,中间空出一个人的位置,他们每次都是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两个人安静地坐着,好像是去看电影,电影开场前,突然安静下来,心里却是满怀期待。 柳茗先开口说道:“有件事想听下你的意见。” 周围太静谧,林凯飞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偏了下脑袋,朝柳茗轻轻点了下头,等着她说下去。 柳茗没有看他,眼睛依旧望着前方,轻声说:“我收到了一封……信,是陈正宏写的。” 柳茗原来是想说“求爱信”的,话到嘴边又把那两个字咽了回去,可林凯飞马上明白了。对于那些禁忌,有的人会越发愚钝,慢慢成了绝缘体;有的人反倒更加清醒,可以敏锐地感受到细微的起伏,林凯飞属于后者。 果然,柳茗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学校不允许。” 林凯飞紧绷着的那根心弦松弛下来,他先是松了口气,很快就被深深的失落淹没。柳茗约他过来,真的跟爱情有关,只是跟他无关。 陈正宏是他们的同班同学,还是林凯飞的朋友。陈正宏长得很帅,英气逼人,少了南方男人的柔和,多了些硬朗的棱角,像他这样从内心到形象都散发着骄傲之气的人不太可能向另外一个男人示好,林凯飞几乎是**的例外。刚进学校他们就成了朋友,他们俩的宿舍紧挨着,去同一间公共盥洗室洗漱。他们是在盥洗室碰上的,是个晚上,大部分同学已睡下,盥洗室里只剩下陈正宏和林凯飞两个人,一个在刷牙,另外一个在洗脸。林凯飞出于礼貌跟陈正宏打了声招呼,陈正宏就随口问林凯飞从哪里来的。听到林凯飞来自上海,陈正宏立马热情起来,改用上海话跟他聊了起来。原来陈正宏也是上海人,不过他是在安徽长大的,他在五岁时跟着父母哥哥从上海搬迁到了安徽。家里的其他人都在上海,有时候陈正宏会去上海的外公外婆家过暑假或寒假。 细聊下去,陈正宏的外公外婆家离林凯飞家不算远,陈正宏每次去上海又像海绵吸水般去感受和吸收周围的一切,对那一带,他几乎跟林凯飞一样熟悉。他们兴奋地聊着那些街道、商店、食物、租界特色的建筑,还有那里上演过的电影和文艺节目,说起《大李小李和老李》《今天我休息》等电影时,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双方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 陈正宏喜欢林凯飞的忠厚善良,林凯飞佩服陈正宏的才华横溢,两个人很快熟络起来。陈正宏组织或参加任何活动都会邀请下林凯飞,外婆寄来上海特产他也会分一些给林凯飞,当然林凯飞收到家里的包裹也不会忘了陈正宏。对于陈正宏搞的那些活动,大多数事情林凯飞并不积极,如果人头不够,他肯定会去凑数。陈正宏心里很明白,哪些事情林凯飞真的有兴趣,哪些事情他纯粹是为了帮朋友的忙。林凯飞并不在乎这两者的区别,他没觉得这两者有多少不同,陈正宏却都在心里掂量过,并且一一记在心里。他把这两类回应放在不同的两个单子里,他不会让其中的一个单子拉得太长,更不能允许一个太长一个太短,他得拿捏好分寸,他也能拿捏好分寸,任何事情他都可以拿捏得很好。对待朋友,他更得拿捏好,他几乎没有朋友,他不会随随便便地交友,在这所大学里,陈正宏看作是自己朋友的,只有林凯飞一个人。 陈正宏和柳茗的共同爱好倒是很多,他们同在学校的运动队和文艺宣传队,是文艺活动和体育活动中的积极分子,他们就是在文艺宣传队里开始了密切的接触。外语系有两个专业,俄语专业和英语专业,他们都是英语专业。可学生们在课堂里几乎没有什么互动,远不如文艺宣传队里的近距离的交往,一起唱歌跳舞排练节目,什么距离都没了。加上陈正宏是那个*帅气的男生,柳茗是那个*漂亮的女生,两个人又都多才多艺,他俩的组合就特别多,自然而然地成了所有节目的**。他们照亮了别人的时候,也照亮了彼此。在运动上他们也有交集,陈正宏作为代理教练指导过学校女子乒乓球队的训练,他手把手地教过柳茗打乒乓。 林凯飞看过陈正宏和柳茗一起表演过的所有的节目,除了那些全校组织的活动人人都要到场,其他的演出他也是一场不落。他是去给陈正宏捧场,真正的吸引力来自柳茗。他想看到舞台上的柳茗,喜欢看她跳舞,喜欢听她唱歌,他把那些合唱都听成了柳茗的独唱。舞台上的柳茗光彩照人,她的举手投足都是灵动的,千娇百媚。而且,他的目光可以自始至终追随着柳茗,他的所有的喜爱可以完全落在柳茗身上。柳茗不会知道,他身边的观众也不会知道,他不用遮掩什么,他可以随心所欲地释放出他所有的热情。 柳茗说出陈正宏的名字时,林凯飞*先想到的也是舞台上的陈正宏。虽然每次看演出时他的注意力都在柳茗身上,但陈正宏是那个无需关注也不会被忽视的人。林凯飞想起了去年国庆节的那场文艺晚会,全校师生都在场。陈正宏和柳茗所在的宣传队一共表演了三个节目,柳茗在这三个节目中表演的都是歌舞,陈正宏却表演了三种不同的才艺。他吹葫芦丝为《阿佤人民唱新歌》伴奏,表演《我爱祖国的蓝天》时,他的伴奏乐器换成了手风琴。吹葫芦丝的陈正宏是沉静的,只有乐声在流淌,温润如玉。拉起手风琴的陈正宏似乎全身都在动,不是那么明显的动作,可是从悠扬的琴声中可以感受到那种奔放的洒脱。很快他又在*后一个节目《洗衣歌》中展示出另外一种潇洒,这次陈正宏扮演那个解放军班长,柳茗和其他十几个女生扮演藏族姑娘。没有了乐器的束缚,陈正宏的整个身体完全放开,身高一米八几的他舒展开身体时,每个动作都飞了起来。他让每一个动作都伸展到了**,也把那十几个“藏族姑娘”牢牢地吸进了他的磁场中。 陈正宏的才华并不仅仅展现在才艺上,他还是那个永远的**名。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的总成绩出来,陈正宏都排在首位。柳茗和林凯飞也是成绩**的学生,却*多只能偶尔在单科成绩中超过陈正宏。陈正宏是出类拔萃的,他的优异多少拉开了他跟其他人的距离,同样**的柳茗更受大家的欢迎和喜爱,她的美好是自然而然绽放出来的,没有人为的雕琢。不管怎么说,陈正宏和柳茗都是这所大学里*出众的男生和*出众的女生。林凯飞之前从没把他们两个连到一起,当他得知柳茗收到了陈正宏的求爱信后,他发自内心地感叹道,陈正宏和柳茗真的太般配了。林凯飞好像回到了那晚的文艺演出中,他在观众席中默默地看着舞台上比翼双飞的陈正宏和柳茗,心里隐隐作痛。随着心跳的加速,心脏上爆出了密密的裂痕,先是细小的裂纹,又迅速地裂开,忧伤的情绪像是一层细盐覆盖了这些裂口,让他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疼痛。他望向远方,努力克制着自己,压抑住这种疼痛。模糊混沌中,他的脑海中冒出的**个清晰的念头是他应该祝福陈正宏和柳茗,一个是他的朋友,一个是他爱着的姑娘,他愿意祝福他们,他必须祝福他们。 林凯飞的心里在翻江倒海,柳茗并没觉察出来,她开口问道:“你觉得我们两个合适吗?”没等林凯飞吱声,柳茗轻叹了口气,又问了句:“学校不准谈恋爱,我该怎么办?” 林凯飞迟疑了片刻,反问道:“你想跟他谈吗?” 柳茗的脸上浮起一片红晕,她肯定地点了下头。 “那就接受他,他喜欢你,你喜欢他,为什么不呢?面对选择,你可以深思熟虑权衡再三,面对自己心里发出的声音,你只能不假思索地去追随。人这一辈子会听到太多外部世界的声音,可是极少能听到从心里发出的声音。”林凯飞说完这些话有些惘然,这些话怎么会是从他嘴里出来的呢?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勇敢?也许他只有在柳茗面前才这么真实,面对柳茗的率真和信任,他很难做到装模作样口是心非。 柳茗先是有些惊诧地望着林凯飞,那个人人顾忌的禁锢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柳茗脸上的表情很快转成了惊喜,好像林凯飞的这句话可以消除那些让她烦恼的清规戒律,得到了这样的鼓励,她就可以无所畏惮地往前走了。其实柳茗并不真的在乎那些规定,即使林凯飞不赞成,她也会大胆地追求爱情。可是逆风而立的她何尝不想有人跟她站在一起呢,特别是她信赖和认可的人。 柳茗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信赖林凯飞,他们刚在这后山坡遇到不久她就对林凯飞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好感。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林凯飞就是不说什么不做什么,柳茗也能从他这里感受到一种由内而外的踏实和安宁。去年国庆晚会后,她的心情很不好,她在《洗衣歌》中的表现遭到了诟病和批评。排练这个节目时,柳茗认为“藏族姑娘们”的脸上应该有不同的表情,她们望着解放军班长时,有几个女孩子可以表现出少女的娇羞,“班长”对她们来说不仅仅是一个解放军,他还是一个男人,有的女孩可能对他暗生情愫。柳茗的这个建议把大家吓了一跳,虽然这样的处理可以让这个舞蹈更加真实生动,可这么一来调子就变了,谁也不敢在一个表现军民鱼水情的舞蹈中加进去男欢女爱的东西。柳茗没再造次,排练和彩排时她都按统一要求去表现,可到了正式演出时她完全跟着角色走了,这个角色是她认定的角色。她脸上的欢喜如水波荡漾,不光有为解放军洗衣的欢愉,还有着青春少女对一个帅气的年轻男子的爱恋和倾慕。柳茗在台上表演时,她的室友和*要好的朋友叶虹就紧张起来,担心招来非议。果然,柳茗的表现逃不出很多人的眼睛,有些人对她的攻击带了敌意,有些人跟叶虹一样,是为柳茗着想。叶虹在安慰柳茗的同时,也提醒她以后要注意,要跟大家一样。 沮丧的柳茗第二天去后山坡时正好碰上了林凯飞。柳茗没跟林凯飞提前**晚上发生的事情,偏偏林凯飞提到了柳茗在晚会中的表现。他说他喜欢柳茗的表演,柳茗随口问了句:“你为什么喜欢?” 林凯飞说:“我喜欢你的表情,大部分人在唱歌跳舞时都是一样的表情,还有不少人没有表情,只有你脸上的表情很生动很丰富。唱不同的歌跳不同的舞,你脸上会有不同的表情,就是在同一个节目中,你的表情也会随着内容的变化而变化。” 林凯飞的回答很出乎柳茗的意料,她本来以为林凯飞只是客套,就是喜欢,也并不知道为什么喜欢,或者只是喜欢一些表层的东西。她想不到林凯飞跟其他的人不一样,林凯飞看懂了舞者在舞蹈中的倾诉,台上的人和台下的人就有了息息相通的心灵的交流。柳茗是个近视眼,平时眼神总有些恍惚,迷雾一般若梦若醒。可是她一上舞台就像变了个人,两眼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顾盼生辉。林凯飞喜欢柳茗跳跃时的轻盈,弯腰时的柔美,舒展时的高雅,旋转时的流畅,不仅仅舞姿优美,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有内容的,她脸上的表情也就跟着不同的故事生动起来,随着舞蹈情节的转换时笑时颦亦喜亦忧。 柳茗寻思了一下,说道:“你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我在表演不同的节目时,我脸上的表情是不一样的。” “这说明你是在用心表演,跟着你的心走。每个人对每一件事的感受都是不一样的,在表演时,有些东西是共同的,有些东西就应该是不一样的。可惜好多人都藏起了自己的情感,只有你把情感表现了出来,我们这些看表演的人才能跟你有共鸣。” “可这样我就跟别人不一样了。” “本来大家就是不一样的,为什么要千人一面?你问我为什么喜欢,这就是原因,就是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 一片非议声中,林凯飞是那个**为柳茗喝彩的人。林凯飞喜欢的,正是柳茗*真实的表现,这也是柳茗*希望别人能理解她的地方。她并没有想着突出自己,她只是太投入,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她的真实感受和情感。 从那以后,柳茗在林凯飞这里就更加放松。她可以向林凯飞袒露她的想法,她不用担心哪句话说得不对或说得不好,她不用装样子,不用掩藏自己的心思,不用编排自己脸上的表情。她相信林凯飞能理解她,也值得她信赖。所以她才会把陈正宏给她写信的事告诉林凯飞,按说她为这事征求意见的话,她更应该去问叶虹,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她还是把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先告诉了林凯飞。 这一次,林凯飞又一次托起了她。她渴望成为天空中的飞鸟,自由地飞去她向往的山巅。可是她起飞的地方荆棘丛生,林凯飞的支持就像荆棘中的一双平稳的大手,托着她张开了飞翔的翅膀。 柳茗朝林凯飞莞尔一笑,感激和喜悦如潮水般冲开了刚才因为羞怯挤到了一起的五官,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笑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嘴巴也笑成了一道弯月。林凯飞被这毫无遮拦的喜悦打动了,那种疼痛感渐渐消散,他为柳茗高兴,也为陈正宏高兴,他甚至对陈正宏的行动产生了一些敬意。这么美好的爱情,谁都无法抗拒,可是没有几个人敢去追求,而陈正宏大胆地做了这件事情。 林凯飞嘱咐了一句:“既然学校有规定,你们就注意点,尽可能别搞出什么动静。” “嗯,我会注意的。”柳茗又点了下头,她没有收敛她的兴奋,她在林凯飞这里无需隐藏什么。她继续说道:“我知道这样不好,可他的信打动了我……”柳茗说到这把右手伸到了书包里,手指碰到了陈正宏写给她的求爱信,她想把那封信拿给林凯飞看,又觉得不妥,她犹豫了一下,把手抽了出来。 沉静中,两个人望向远方,他们的目光在远处的那座小桥上交汇到一起。后山坡的梨花正盛开着,一条小河环绕着后山坡,一树树的梨花倒映在水中。小河上漂着一些被风吹下的花瓣,这些花瓣被河水带着,漂向不远处的那座简陋的小桥。林凯飞和柳茗从这里走不到小桥上,只可以坐在山坡上远远地望着。漂浮着梨花瓣的河水流过小桥,流向更远的地方。柳茗说:“我们给这里起个名字吧,要不就叫梨花坡?或者梨花河?梨花桥?” 林凯飞专注地望着眼前的景致,想了一会儿后才开口道:“我想到了另外一个名字,梨花渡,渡船的渡,也是渡过的渡。” 柳茗的眼睛一亮:“我喜欢这个名字,漂着梨花的河水让人觉得有些忧伤,像是一条忧愁河,前面的那座小桥就像忧愁河上的桥,无论有怎样的苦难,有那座桥在,再多的苦难我们也可以渡过。有了这个‘渡’字,心里就多出了很多的底气。” 林凯飞心头一动:“这么说,前面的那座小桥也有了名字,就叫……” 林凯飞正在说小桥的名字,“梨花渡桥”,他听到的却是两个人的声音,他和柳茗两个人的声音,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同一个名字。 柳茗和林凯飞彼此对望了一眼,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柳茗突然想跟林凯飞好好聊聊,人在开心时本来就有说话的欲望,遇到一个懂她的人,那些压在心底的话就到了说出来的时候。柳茗是个外向的人,可她心里有道门始终关闭着,眼前的风景和身边的这个人都让她觉得特别地敞亮,她愿意向他敞开那扇紧闭的门。 柳茗的室友叶虹在宿舍里等着柳茗回来,已到吃晚饭的时间,不知道柳茗去了哪里。在大学校园里,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更容易走近。叶虹也是上海人,跟柳茗又在同一间宿舍,睡上下铺,两个人很快就成了要好的朋友。 学生食堂下午五点开门,每天差不多有三个菜一个汤供学生选择。叶虹又多等了五分钟,赶紧朝食堂奔去,去晚了很可能*中意的那道菜就没了。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吃饭,柳茗喜欢吃什么叶虹都是有数的。 幸好来得还不是太晚,马上就要见底的柳茗喜欢的豇豆红烧肉还能凑出来*后的一份。叶虹又要了一份青菜豆腐,两个人都是南方人,主食她们向来吃米饭。今天的例汤是西红柿鸡蛋汤,叶虹也要了一份。两菜一汤一共花了一毛五分钱,她要的都是一份的量。大部分同学都是各吃各的,一般一菜一汤或者只要一个菜。如果一个人要两菜一汤的话,饭票就有些吃紧。工农兵大学生每月有十八块钱的生活费,其中十二块钱是饭票。柳茗和叶虹的饭票是放在一起的,她俩一起打饭,不光省了钱还多了选择。差不多每个月她们都能有点结余,她们就把余下的饭票送给那些没到月底就把饭票用光了的同学。 食堂里有几张大圆饭桌,每张能挤下十二个人,吃饭的高峰期不够用,不少同学打好饭后会拿到宿舍、教室或图书馆吃。天气转暖后,很多人会在室外吃。这段时间,柳茗和叶虹常在学校的大操场吃饭,操场边有些石桌石凳,没位置的话可以坐在草坪上吃,也很惬意。叶虹这次没去操场,柳茗回来后一定会先回宿舍,这是她俩的习惯,每次哪个人回来晚了,另外一个人打好饭后就会带回宿舍。 叶虹出了食堂朝宿舍楼走去。走出没多远,她听到身后有跑步声,她朝路边挪了一步,给那跑步的人让出路来。那人还没跑到她身旁,就开口叫了两声“叶虹”。叶虹扭头时,那人正好跑到了她跟前,原来是她的同学陈正宏。 叶虹比陈正宏年长一岁,已经二十四岁。工农兵大学生的年龄参差不齐,入学时刚十九岁的柳茗属于年龄小的,这会儿还不到二十一岁。林凯飞跟叶虹同岁,都是二十四,陈正宏二十三,外语系大部分同学的年龄跟这几个人差不多,也有三十多岁的。叶虹在班里不是年龄*大的,但成熟沉稳对大家都很照顾的她很像是全班同学的大姐。叶虹是老红军的女儿,一直是班干部,在同学间很有威望。叶虹的学习成绩也排在前面,“文革”之前,上海不少初中有英语课,叶虹是上外附中的高材生,有很好的英语基础。只是遇上了尖子中的尖子陈正宏,她的成绩无缘**了。 陈正宏看了眼叶虹手上捧着的两个人的饭菜,问道:“你去哪里吃饭?柳茗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认识柳茗和叶虹的人都知道她俩常常形影不离,这个问题并不唐突,叶虹边走边说:“柳茗大概读书忘了时间,她喜欢去外边人少的地方练习朗读,我回宿舍等她。” 叶虹看到陈正宏手里的饭盒是空的,不知道他是已经在食堂里吃完了还是刚刚过来。叶虹停下了脚步,问陈正宏:“你吃过饭了?” 陈正宏说:“还没有,我在找柳茗,下课后她转眼就不见了,我以为在食堂能碰上她。” 叶虹又问:“你找她有事吗?要不要我帮你捎话?” “嗯,明天晚上七点在112教室有一个跳舞活动,一定让柳茗来啊,要不你也过来?”陈正宏稍稍犹豫,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今天是星期五,明天只有半天课,他怕没机会跟柳茗说这事。跟班里的其他同学一样,陈正宏也把叶虹当大姐对待,只是除了尊敬之外,他在叶虹这里还有着一些小放肆,他真的像弟弟那样在叶虹这里讨来些特别的娇纵。 “什么活动啊?我又不会跳舞。”叶虹说。 陈正宏看看四周没有别人,略显神秘地低语道:“是交谊舞,很容易学会。” “交谊舞?”叶虹一惊,“学校允许跳交谊舞吗?” 陈正宏赶紧摆摆手,示意叶虹别声张:“学校没说可以跳交谊舞,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可以跳,你只能跟柳茗说是交谊舞,别告诉别人,我跟大家都是说文艺活动,去为学校的演出编舞、排练。” 陈正宏紧接着像个弟弟一般央求道:“你和柳茗一定要去啊。” “大家都去吗?” “当然不是。” “那都是些什么人去呢?” “你们去了就知道了,一定要来。”陈正宏说完这话笑着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