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大唐”二字,承载着许多人对那段历史*美好的想象。大唐有霸气的女皇,**的公主,有浪漫的诗人,铁血的权臣,有遣唐使,有留学生,有翩翩起舞的胡姬,有坚定西行的僧人……因而,大唐盛世也催生了无数文学作品。其中大多数人对唐朝寄予的想象,源头都是诗人们的文字。
我对唐朝的认知,恰巧也始于初学唐诗的年纪。大概在八九年前,我曾写过一本关于唐朝诗人生平的书。时隔多年后翻阅它,却令我哭笑不得。一来那时年少,所关注的无非是诗人们的风花雪月;二来,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总觉得当年的观点不免有些浅薄。机缘巧合之下,和我的编辑们一番交流,便有了在拙作的基础上重新写一本的想法。
说唐朝,就得先说唐诗。可能很多人有过这样的疑惑,唐朝是不是人人都会写诗?或者说,只要识字的人就会写诗?要不然呢,唐太宗李世民会写诗,一代女皇武则天会写诗,巾帼宰相上官婉儿会写诗,道观中修行的女道士鱼玄机会写诗,蜀中官妓薛涛会写诗……以上这些人,并非是以诗人���身份为人熟知的,却无一例外在《全唐诗》中留下了作品。
也难怪世人总将唐朝和诗歌画上等号,后世不知多少人对唐朝的知识启蒙,都是从唐诗开始的呢。唐诗中有“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有“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唐诗中的大唐,韵律中的长安,让人们对大唐盛世无限神往。
唐朝不只是诗人的唐朝,更是孕育诗歌*好的时代。以李白、杜甫为代表的**诗人层出不穷,不是没有原因的。大唐繁荣,万国来朝,正是因为国力强盛了,文化才有了赖以生长的土壤。
在唐朝,诗歌不再是**子弟们的专享。士农工商,不论生活在哪一**,心中有诗,便可写诗。李白就是出身商贾之家,后成为名噪一时的大诗人的典型例子,就连皇帝唐玄宗都是他的忠实读者。再如薛涛,年少时没入乐籍,她的身份在当时是非常低微的。但她天生聪慧,本着对文字的喜爱和敏锐,出口能成诗,逐渐成为蜀中有名的女诗人,被冠以“女校书”的美称。
想来,只要是生活在大唐的人,应该很少有不热爱诗歌的吧。
要读懂唐诗,就不能只读唐诗。需要读懂的,还有孕育出唐诗的整个时代,她是如何变强盛的,又是如何由胜转衰的;需要读懂的,还有诗人们起伏的人生,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何以会写下那样的 文字;需要读懂的,还有大唐的山川河流,风云变幻,为何那时的一草一木都能入诗,一人一物皆可入诗……
公元907年,唐王朝陨落。大一统的时代分崩离析,历史也进入了新一轮的洗牌。唐朝消亡距今已经一千一百多年了,隔着时间这道门,我们能了解到的真实的唐朝非常有限,但是本着对唐朝的喜爱,我希望能以一个后世之人的视角,跟大家分享探讨我眼中的大唐,还有生活在唐朝的那些诗人们。
孟浩然 大唐躺平**人,反卷大师
握一手好牌,却懒得打
作为“山水田园派”*具代表性的诗人,孟浩然在唐朝诗坛的 地位是非常高的。然而跟他的好朋友李白、王维、王昌龄等人不同的是,他一生都未出仕。别人考科举时他在隐居,别人当官时他在隐居,别人隐居时他还在隐居,可谓是非常坚守本心了。
永昌元年(689年),孟浩然出生于人杰地灵的襄阳。孟家家境殷实,有祖产“涧南园”,同时也是书香门第,据传还是孟子的后代。孟浩然的父亲给他取“浩然”这个名字,就是出自孟子的“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孟浩然家教良好,他自幼读书,十八岁便在襄阳县试考中榜首。孟父很开心,以为儿子可以就此出人头地,光耀孟家门楣,谁知孟浩然转头就去鹿门山隐居了。那一年,孟浩然才二十多岁,正是同时期其他文人埋头苦读求取功名的年纪。反观其他诗人的一生,如 李白、王维,都是在走完一圈仕途之后,晚年看透世事,以隐居为终点。孟浩然则不走寻常路,以别人的终点为起点,是人群中不一样的烟火。
孟浩然的偶像是东汉末年的名士庞德公。庞德公和孟浩然一样,也是襄阳人,晚年携妻子隐居在鹿门山,采药耕种,悠然度日。孟浩然对庞德公的生活十分向往,不少诗作中都有提到庞德公。如《夜归鹿门山歌》。
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
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
岩扉松径长寂寥 ,惟有幽人自来去。
这首诗写的是孟浩然晚间回到鹿门山见到的景象,其中“忽到庞公栖隐处”中的“庞公”,指的就是庞德公。
在鹿门山隐居的日子,孟浩然过得十分惬意。他的日常生活无 非是游山玩水,交交朋友,写写诗,妇孺皆知的《春晓》就是在那个时候写出来的。
孟浩然在诗歌上的成就,跟他的生活环境密不可分。想写山水田园诗,当然要享受山水田园生活。和孟浩然并称“王孟”的王维,也是山水田园派诗人,他的代表作《山居秋暝》《鹿柴》等,也是晚年在终南山隐居的时候写的。
除了以上这些日常,孟浩然隐居期间还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恋爱娶妻。他的妻子据传是汉南女子韩襄客,襄阳城内有名的歌女。孟浩然追求韩襄客时,曾写过《赠韩襄客》: 只为阳台梦里狂,降来教作**客。
韩襄客是一位有才情的女子,她回了孟浩然两句诗:
连理枝前同设誓,丁香树下共论心。
这段轶事在《诗话总龟》中有记载,韩襄客两句诗也收录在《全唐诗》中。
不考科举,不入仕,娶歌姬……孟浩然前半生主打的就是不走寻常路。他明明握着一手好牌,却压根不想打。孟父应该对他很失望,白白浪费了那么高的天赋。而改变这一现状的,正是孟父的离世。
或许是为了实现父亲的夙愿,孟浩然决定出山,找机会求取功名。在唐朝,普通人想入仕有两种方式:一是考科举,二是找个说话有分量的人引荐。比如,王维和李白都是得到了玉真公主的引荐。
在洞庭湖游历期间,孟浩然给丞相张九龄写了一首干谒诗,《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希望张九龄能引荐他。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这首诗的创作时间和干谒对象存在一定争议,除了张九龄,还有一种说法是写给张说的。张说是武则天和唐玄宗时期的官员,曾两登相位。所以,孟浩然的干谒对象不论是张九龄还是张说,两种说法都有一定道理。
关键时刻掉链子大户
孟浩然的才学是毋庸置疑的,倘若多几个人引荐他,入朝为官并非难事。他其实有过两次非常接近朝堂的机会,可惜都因为他的掉链子而泡汤了。
**个机会来自他的好友王维。开元十五年(727年),孟浩然赴长安参加科举考试,虽然没考中,但是在逗留长安期间他认识了王维。
王维在朝为官,某日轮到他在金銮殿值班,他私自邀请孟浩然 来探讨诗歌。恰逢唐玄宗来了,孟浩然很紧张,赶紧躲到了床底下。
玄宗进来后,王维不敢隐瞒,上奏禀明了他邀请孟浩然前来一事。玄宗很高兴:“我听说过孟浩然,但还没见过。”于是下诏,让孟浩然出来。
玄宗问孟浩然:“你带诗来了吗?”孟浩然说没带,玄宗便让他念一首近期的作品。这本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孟浩然佳作多,随便吟诵一首,没准玄宗一高兴就给他封官了。孰料,孟浩然偏偏选了《岁暮归南山》。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这是一**泄心中愤懑之作。大致意思是:“我不想在朝堂继 续待下去了,我要回归南山的破草庐。我没有才能所以君主弃用我, 我身体不好所以我朋友远离我……”也不知道孟浩然是怎么想的,竟然在君王面前念“不才明主弃”。玄宗一听,气炸了:“你自己不想做官,我什么时候弃用你了?为啥要诬陷我?”说完,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孟浩然只好回了襄阳老家。
心酸又好笑的一段过往,听着像段子,但这事在《新唐书》《唐才子传》都有明确记载。尽管这件事存在争议,可既然被写进了正史,是真是假都免不了让孟浩然在文史上留下一个尴尬了。
第二个机会来自韩朝宗,也就是“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的韩荆州。李白就曾给韩朝宗写过自荐信《与韩荆州书》,不过从自荐的结果来看,韩朝宗好像没看上李白。但是,韩朝宗看上了孟浩然。
开元二十二年(734年),韩朝宗任襄阳刺史兼采访使。任职期间,韩朝宗和孟浩然相识了,他有意提拔孟浩然,于是约孟浩然一同进京。可到了约定的日子,有朋友来找孟浩然,孟浩然就跟朋友喝酒去了。
有人提醒孟浩然:“你跟韩公有约。”孟浩然说:“我喝酒呢,哪里管得了别的。”孟浩然的失约令韩朝宗很生气,他独自去了京城。但孟浩然没有后悔。
对于孟浩然失约韩朝宗一事,闻一多先生在《唐诗杂论》中这样评价:“在一个乱世,例如庞德公的时代,对于某种特别性格的人,入山采药,一去不返,本是**的出路。但生在 ‘开元全盛日’的孟浩然,有那必要吗?然则为什么三番两次朋友伸过援引的手来,都被拒绝,甚至*后和本州采访使韩朝宗约好了一同入京,到头还是喝得酩酊大醉,让韩公等烦了,一赌气独自先走了呢?正如当时 许多有隐士倾向的读书人,孟浩然原来是为隐居而隐居,为着一个浪漫的理想,为着对古人的一个神圣的默契而隐居。在他这回,无疑的那成立默契的对象便是庞德公。孟浩然当然不能为韩朝宗背弃庞公。鹿门山不许他,他自己家园所在,也就是‘庞公栖隐处’的鹿门山,决不许他那样做。”
闻一多认为,孟浩然的隐居不是说说的,他是真的为了隐居而隐居。大概,孟浩然一生的使命就是隐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