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吉和她的黑马驹
一
额吉(蒙古语,妈妈)放牧回来,下了马,发现蒙古包里异常寂静。额吉来不及拴马,她撒开缰绳,焦急地喊了起来:“高乐,高乐……”可是,仍旧没有动静,额吉冲进蒙古包里,空无一人。额吉有些害怕了,喊声大起来:“高乐,高乐……”她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迅速转到蒙古包后面,继续大声喊:“高乐,高——乐……”听到额吉的喊声和脚步声,“高乐”从远处的羊圈里颠儿颠儿地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只牧羊犬。
“高乐”看见了额吉,高兴得小尾巴一摇一甩,径直跑到额吉的身边,撒娇地把脖子伸到她的怀里。
原来,“高乐”竟然是一匹刚出生不到三个月的黑马驹。
“高乐”,蒙古语是“宝贝”的意思。在牧区,牧人们喜欢牲畜,经常用“宝贝”来称呼它们。
额吉弯下腰,一把搂住了黑马驹,嗔怪地说:“高乐,你太淘气了!”说着,额吉生气地举起手,对准了黑马驹的额头。可是,手举在半空中,又放下来了。
刚才突然不见了黑马驹,额吉惊出了一身冷汗。
黑马驹噘着嘴,无辜地朝额吉的怀里拱。它喜欢额吉怀里的味道。
黑马驹瞪着黑黑的眼睛,拼命地朝额吉的怀里拱。一拱,又猛地一拱,一下子,把额吉拱得仰面摔在了地上,额吉的屁股都摔疼了。
额吉坐在地上,抱着黑马驹的头,却哈哈大笑起来,一双粗糙的手,爱抚地拍着黑马驹的脸,夸赞地说:“好样儿的,劲儿真大,你可以跟二岁子牛犊顶架了!”
牧羊犬在身边摇着尾巴,好奇地瞅着。
在草原上,马和牧羊犬,都是牧民的家人,是牧民*好的朋友。额吉用手拄着地,吃力地站起身,一摇一晃地朝蒙古包走去。
黑马驹紧紧地跟在额吉的身后。
额吉老了。她的腿弯弯的,典型的罗圈儿腿,这是长期的草原生活给额吉留下的烙印。
二
贡格尔草原上的雪,下起来连天扯地,瞬间,就把蒙古包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漆黑的夜里刮起了风,犹如一群怪兽在嗷嗷地吼,刮得包顶直摇晃。额吉听到四周咔咔欲裂的声音,焦急不安地说:“马群要被雪抓跑了,怀驹的骒马找不到家了……”
外面,惊慌的马群四处乱撞。风雪夜,马群有个习惯,会顺着狂风跑出上百里。
额吉连连祈祷:“长生天,快停了这发了疯的雪、尥蹶子的风,让那些可怜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吧!”
就是在这个暴风雪的深夜,黑马驹提前降生了。它还没在地上站稳,瘦弱的母马又冷又饿,死了。
黑马驹被额吉抱进蒙古包,它睁着泪汪汪的眼睛,四肢弯曲着,身上挂着冰,���着毡墙打战。
额吉穿着宽大的袍子,连腰带都没来得及系上,她颤巍巍地用手抠去黑马驹的嘴、鼻子处黏稠的胎液,用自己的袍襟揩干它的身体,然后紧紧地把黑马驹搂在怀里。
黑马驹瑟瑟发抖。
额吉心疼地说:“我再晚出去一会儿,你就会冻成一坨硬邦邦的冰了。”过了一会儿,黑马驹身上的毛干了,身体暖和了,它扭着头,朝额吉的怀里拱,找奶吃。
黑马驹刚出生,睁开眼就看到了额吉慈祥的脸庞,它把额吉当成“妈妈”了。两小时之内,刚出生的小马驹要吃上初乳,这样不但能*****,而且能有足够的力量站起来。
额吉的手指在黑马驹身上一遍遍梳理着,使黑马驹的茸毛变得蓬松。
黑马驹愈发饥饿,抬起头,充满期待的眼睛湿漉漉地瞅着额吉。可是母马死了,无奶可喂。额吉可怜地亲着它的脑门儿,急得满头是汗。
额吉突然拿起喂羊羔的奶瓶,塞到了黑马驹的嘴中。
黑马驹吮了几口,又吐了出来。
它愈加急切地向额吉的怀里拱着,一下,又一下……额吉只好用手推拒着。
突然,黑马驹用嘴叼住了额吉的手指,用力地吮吸起来。
额吉急忙抽回手。她“哎哟哟”地站了起来,一连后退了几步。
黑马驹紧紧地跟了上来,嘴像鸡叨米一样朝额吉的腿上撞。
额吉心疼了,着急地说:“长生天,可怜的马驹子要饿死了,这可怎么办呀?”
额吉自言自语:“长生天呀,我老了,你是想让我办好*后一件事,特意派了一个马驹子来吗?”
额吉又把奶瓶灌满了奶,黑马驹叼住了,贪婪地吮吸起来。额吉拍着小马驹的头,幸福地说:“你就是我的孩子了,哟哟,你就是我的高乐了……”
话还没说完,黑马驹就把奶瓶吸空了!
额吉心疼地说:“可怜的高乐呀,我去给你找一个奶水像泉水一样旺的额吉吧……”
额吉借挤马奶的机会,把黑马驹偷偷地塞到了一匹刚产驹不久的母马的后腿下,母马感觉到了异常,尥了一个蹶子,躲开了。
母马的蹄子,差一点踢到黑马驹的头上。还没有叼住奶头的黑马驹,吓得倒退了几步,愣头愣脑,不知所措。
额吉抓住马笼头,反复捋着母马的鬃毛,拍着它的脊背,劝它说:“你是一个懂事的妈妈,一个有爱心的妈妈,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母马逐渐安静了。
额吉又把黑马驹塞到了母马的后腿下,这一次,仍然失败了。
黑马驹饿得站不住了,有气无力地趴在了地上。
儿子乌力吉失望地劝额吉:“五畜生下来,都是有命的,送到野草滩,随它自生自灭吧!”
额吉一下子变了脸色,气愤地说:“住嘴!狠心的东西!这是一条命呀!
我活了七十多年,还从来没有把一条活着的命扔到野草滩上,不管是牛羊,还是猫狗……亏你说得出口!我用自己的奶喂活的羊羔子,今天不是已经能
拴成一排了吗?你这瞎子难道没看见那些羊?”额吉真的气极了,指着黑马驹:“扔了它?就是把它扔给狗,母狗都会奶它!走吧,你回去问一问你的媳妇,你小的时候,难道我也可以扔了你不管吗?”
乌力吉从来没看到额吉发过这么大的火,委屈地说:“额吉,人和马怎么一样呢?”
额吉的语气变得温和了:“是呀,儿子,人和马不一样。可是,天下的母亲是一样的!天下的母爱是一样的!”
额吉想了一个新办法。她把新鲜的马奶泼向天,泼向草原,泼向东南西北,嘴里默默地祈祷。
随后,额吉把剩下的马奶涂在母马的额头上,她敲着围栏,虔诚地唱起了《劝奶歌》。从日出一直唱到日落,悠长哀婉的歌声回荡在空旷的草原上,穿透了云层,在大地上回响。
母马起先不在意,渐渐伫立静听。当太阳快要落山,晚霞映红了草原时,母马终于被感动了,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它叉开后腿,露出了饱满的乳房。
乌力吉惊喜地喊起来:“额吉哟,它真听了您的话,这下可好了,黑马驹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