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洁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了左小腿。在上海打拼多年后，小有积蓄的她给自己装上了价格不菲的假肢。因病回乡休养的路上，庄洁遇到了初中同学陈麦冬，后者西装革履的样子让庄洁倍感惊讶。曾经的中学混子陈麦冬，几番波折下竟在小镇殡仪馆里做起了遗体整容师。两个重组家庭里的疏离者，在小镇的烟火气息中慢慢靠近彼此……

庄洁先从上海坐高铁列车到北京，然后站内换乘回南枰镇。她在上海工作，做**器械，这次因为胃部动了一个小手术，不得不休假回老家休息。
她步伐迈得很大，两步顶别人三步，到了检票口，见时间还早，就拿出手机回了一个电话。电话通后，她先笑了两声，笑声很脆，让经过的行人不禁侧目。接着她一面回话，一面快速地浏览着两侧的商铺。
该吃药了，她想买瓶水。
刚看到一间小超市，广播里就说要检票了。她大步流星地朝超市走过去，先扫码，后拿水，买完水正好赶上检票的队尾。
她上了车，找到自己的位子，放完行李后拿出保温杯去打热水，回来靠窗落座。她把买的矿泉水兑进保温杯，拿出药正准备吃，就听见邻座的阿姨嚷嚷着要调座位，只因她家人在前排。接着就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身旁落座，男人双腿随意地交叉着，双手放在膝盖上，闭目养神。
庄洁一面喝水一面打量男人，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随意地问了句：“你是南枰镇人？”
男人没回话。
庄洁不在意地笑了下，拿出笔记本开始忙自己的事。她做销售六七年了，接触过很多人，什么脸色都见过，现在*不惧的就是与人打交道。
庄洁忙完又不禁细看男人的侧脸。唇薄，鼻梁高，眉梢处有一小道疤。庄洁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不耐烦地睁开眼，目光直直地望向她。
“……”庄洁笑了下，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又面不改色地问，“你是南枰镇的？”这时广播提示前方到站，让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庄洁收拾东西准备下车，不想对方毫不客气地回了句：“我对你没兴趣。”说完就先一步离开了座位。
庄洁依然好脾气地笑笑，拎着行李也准备下车。下车出站后她先是深吸了一口空气，看见旁边吸烟区有人吸烟，随即摸出烟过去借火。
她刚抽几口，就看见火车上那男人经过她身边，准备去停车场，她捻灭烟，喊住了他。
“陈麦冬。”
男人回头。
庄洁大方地笑笑：“我，庄洁。”
陈麦冬茫然，没应声。
庄洁示意他看自己的左小腿：“镇中学五班的庄洁，我装了假肢。”
陈麦冬看看她的小腿，想了会儿，这才应了句：“对不住了，刚没认出你。”语气没什么诚意，好似这种关系完全没有喊住他的必要。
庄洁用指尖点了下自己的眉梢：“我也是看见你眉梢的疤才认出你的。”
庄洁是初三才转到他们班的，俩人当时交集不多，又十四五年没见了，认不出也正常。只是陈麦冬的变化让她诧异。念书的时候他可是个混子，连正经大学都没考上。
庄洁也不在乎，她只想搭个顺风车：“你车在停车场？”
“对。”陈麦冬点头，接着又客气地说了句，“那我们回聊。”
“行，回聊。”
“回聊个屁。”庄洁望着陈麦冬的背影在心里骂了句。她这次回来是临时起意，家里根本没人来接。
她拎着行李准备打车，围过来几辆野摩的，说去南枰镇要二十五块，出租不打表也是这个数。庄洁望了眼公交站牌，他们又说公交点不准，有时候半个小时才发一班。
庄洁笑了笑，随口砍了十块钱，说自己不是游客，是南枰镇人。其中一个摩的司机见她脸熟，问她家是不是镇**卖烧鸡的。庄洁应声说是，对方把摩托一掉头：“来吧，来吧，不掏钱也给你送回去。咱们两家是前后街。”
摩托穿过一条漫长的乡道，乡道是近年才修的柏油马路，路两侧晾晒着刚收的玉米。顺着玉米望过去就是成片成片的庄稼地，地里有一部分土壤带着刚翻新的痕迹，一部分还竖着玉米秆。
摩的司机指着玉米秆旁的机器，迎着风说：“那是秸秆粉碎机，粉碎玉米秆的。这机器城里人见不着。”
“玉米秆粉碎完去哪儿了？”庄洁高中就去市里读书了，对村里的农作物不太懂。
“还田啊。”司机说。
“还什么？”风大，庄洁没听清。
“秸秆还田！”司机大声地说，“秸秆烧了要罚款，现在都粉碎了埋在土里当肥料！”
“那还挺省劲儿。”庄洁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
“不过现在种地的少了，土地被污染的污染，被租出去盖厂房的盖厂房。”司机努力地说着，“今年夏天咱们工业区排出来的硫化碱，把邻村的玉米都烧死了，人家村里不依，往上告了。”
“工业区不是停了吗？”庄洁大声地问。
“明面上是停了，但有来头的工厂夜里偷着干。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嘛。不过这俩月查得特别严，上头都开车来拉设备了。”司机又转了话题，“你是老何家的大闺女？”
“什么？”
“你是老何家的大闺女？”司机大声地问。
“对，我是老大。”
“平常很少见你回来。”
“我工作忙，一年就回来两三次。”庄洁说。
“你们是不是真忙我们也不知道，我儿子和儿媳妇在杭州，也是一年回一趟。”司机说着进了南枰镇的牌坊。
庄洁指着一处大型的施工地，问道：“那儿是要建什么？”
“滑雪场，说是要建亚洲*大的滑雪场！咱们这儿的工业区全停了，下溪村弄成了旅游村。别人靠山吃山，咱们靠旅游吃旅游！反正叮叮咣叮叮咣地弄了有大半年，也没见弄成个啥！”司机话音一转，问道，“老何老夸你在上海有本事，我们问他你是干啥的，他只说你整天跟医院打交道，具体工作也说不上来，你到底是干啥的？”
“卖**器械的。”庄洁简明扼要地说，说完怕他不理解，又用家常话补了句，“就是卖内窥镜的。去医院做胃镜的时候，只要吃一粒胶囊就行了。”
司机一拍大腿：“哎呀，闺女，你卖给我一颗行不行？咱镇里那谁检查过，听说小几千呢！”
庄洁朗声大笑，随后给他报了几家医院的名字，说如果去体检报她名字就行，说不上省钱，但绝不会让他花冤枉钱。她说完指着一个路口准备下车。
“闺女，这儿离你家还有段距离，我能直接……”
“不用，我想给我妈个惊喜。”庄洁笑道。
“行。”司机也很高兴，死活不收她钱。他见庄洁走路与常人无异，心里直叹有钱真好，有钱能花好几万装一条小腿。她妈前一段儿就在街上说了，自己闺女花好几万装了条假肢，能跑能跳能爬山，关键钱还是她自己挣的。
庄洁是在十四岁读初三那年来的南枰镇，她妈带着他们姐弟嫁过来的。庄洁她爸早年出车祸死了，她也是在那场车祸里失去的左小腿。
庄洁她妈在镇上出了名的能干，嫁到何家没俩月就在镇上卖起了烧鸡。因为有娘家带来的秘方，小生意经营得相当出色，养活一家子绰绰有余。庄洁考大学那年，她妈又怀孕了，给她生下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她现在有一个读高中的弟弟，一个读六年级的异父妹妹。她继父也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她爸生前和她继父是拜把子兄弟，她爸去世时，她妈正怀着七个月的身孕，生下弟弟没俩月，继父就带着他们娘儿仨来了南枰镇。
现如今家里在镇上开了两间烧鸡店，她妈负责销售和开发新品，继父负责屠宰和卤煮。一家子过得还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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