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珍听见明间有电话响,许久也没人接,却还在不死心地响着。 鸣凤她们不晓得躲哪里白相去了,英珍走出房去接起:“是谁呢?”那头有旦角在咿呀唱戏,却无人说话,她以为是找聂云藩的,“老爷出去了,我也找不到他!” 说罢她却听见熟悉而低沉的嗓音:“你看见雪了吗?”是姚谦,“只要上海下雪,苏州也会下的!” 英珍不知怎的,眼底泛起一层薄泪。他总在试图勾起她对于往昔的回忆,却不知那对她来说太残酷了。 “上海如今每年都会下雪,已经不是稀罕事。”她望向玻璃上贴着的喜鹊登枝剪纸,雪花不时往上扑。 姚谦低“嗯”一声,缓缓道:“你瞧我们错过了多少啊!你还爱我吗?” 英珍想他那样内敛傲慢的人,怎会问出这样的话?他一定是喝醉了,才打电话来耍酒疯。她不回答,只把细细的电话线在手指上一圈圈缠绕,越缠越紧,勒得发疼,再一圈圈地松开,看着红红的印子出神。 姚谦也没有再说话。她听见有窸窣脚步声,还有嘀咕笑声,是鸣凤她们由远及近,这才开口道:“用人回来了……” 她听见咯噔一声,电话很轻地被挂断了。 英珍笑道:“这么多年……未曾一起留过影,前面有家照相馆,我们去吧!” 姚谦顿了一下:“我们合过影的。” 英珍微怔:“什么时候呢?” 姚谦没有回答,只是看了她许久,才笑道:“走吧!” 他俩沿蒲石路不紧不慢地走着。这条路上行人寥寥,显得十分幽静,青砖墙内冒出桃树顶,一枝枝缀满花骨朵,向阳的也开几朵。梧桐树长出新叶子,阳光透过罅隙射下来,晒在脚面上,明晃晃的一团光影,很温暖。一群鸽子朝连绵的屋瓦处飞去,能听见拍打翅膀的簌簌声,很沉重,原来想要自由翱翔天空,也需使尽全身力气。 一片灰白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姚谦的肩膀上,她伸手替他拈掉,他俯首淡笑,眼里蕴藏着光和影。他们都没有说话,心却是平静的。 王开照相馆生意冷清,门两边都是玻璃橱窗,里面排着大小不一的照片,有电影明星剧照,有男女的结婚照,还有年轻女孩的人像照,亦有军校学员的合影,正面、侧面,或坐或蹲,或就笔挺挺地站着。那些人的面目,旁人一旦瞥过就记不得了,或许能够记得的,也只有拥有照片的那些有故事的人。 接待他们的是个年轻人,介绍叫小傅,他满是歉意地表示,摄影师今朝请假,而自己只是个新手,只怕拍出来效果不佳。 他下意识认为面前的一对是很挑剔的人。 姚谦低声和她商量:“要不然……改日再来?” “不!”英珍拒绝得很快,她明显意识到自己的心急,放缓语气微笑道,“择日不如撞日,过了**我大抵就会失去兴趣。”她问小傅:“你会用照相机拍照吗?” 小傅道:“这肯定会,只是……”英珍没让他再多说:“会就好!”她又问哪里有镜子,她的头发乱了,想梳齐整。 小傅领她至靠窗的角落,钉子钉在墙上,上面挂着一个鹅蛋形的镜子,因要照顾个子矮的老妪或孩童,挂得低了些,旁边搁着把绿色塑料梳子,锋利的梳齿间头垢发黑,不晓得多少人用过了。她从手提袋里取出一把小象牙梳子,退后两步,弯着腿站着,才把整张脸照在镜子里。她梳了些刘海在额前,显得娇媚些,取出胭脂在颧骨处抹开来,嘴唇也用指尖上沾染的余红涂了涂。 姚谦站在门前抽烟,蹙眉凝神想着什么,等烟火快烧到手指才将其按进烟缸揿灭,转身走近英珍。英珍笑着替他扣好衬衫纽扣,一面问:“你的领带呢?”他道:“丢在车里了。”他索性把西装脱掉。英珍让他蹲下身躯,替他梳头,发现一根白发,捏住拔了,梳到鬓边发现还有些银白色。她思绪有些恍惚,他们都不复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