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子,来帮下忙!” 幸子从镜子里看到妙子从走廊走到自己身后,便将刚想往脖颈上擦粉的粉底刷塞了过去,也不看妙子,却仿佛在打量别人似的凝视着面前的镜中映像——镜子里的自己穿了件和服长衬衣,衣领压向后面,露着云臂飐飐的后脖颈。 “雪子在下面做什么呢?”幸子问道。 “在看着悦子练钢琴吧。” 难怪楼下传来练习曲的曲调,一定是雪子刚梳妆停当就被悦子缠住,硬被拉着看她练琴的。悦子这孩子,只要有雪子陪着,哪怕妈妈外出她也肯乖乖地待在家里,可是今天妈妈和雪子、妙子三个人要一块儿出门,她就有些不高兴了,直到听说下午两点钟开始的音乐会一结束,雪子就会赶在晚饭之前独自回家来陪她,这才勉强不闹了。 “哎,末子,关于雪子的婚事,又有人来提亲了呢。” “是吗?” 妙子用粉底刷给姐姐抹上厚厚的白粉,从脖颈一直抹到肩头, 妆出明艳的粉白色。幸子虽然没有屈着背,但因为长得胖瘦得体, 从肩头到后背裸露的身子显得脂凝玉滑,秋日阳光射在浑圆的膀子上面,那腴润的肌肤,看着就觉得紧致而有弹性,一点也不像三十多岁的人。 “这次是井谷老板娘来说的媒。” “哦。” “是个拿薪水的,听说是MB化学工业公司的职员。” “能挣多少呀?” “每月的薪水是一百七八十元,加上花红,大概有二百五十来元吧。” “MB化学工业公司的话,应该是家法国公司吧?” “是呀——你连这个也晓得啊,末子?” “这种事情嘛,当然知道啦。” 比起两个姐姐来,身为小妹的妙子在这些事情上知道得更多, 因此在这种事情上,她对于两个有点出人意料,仿佛不怎么谙悉世事的姐姐是打心眼里瞧不大起的,说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一副老大姐的口气。 “那家公司的名字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听说总公司在巴黎,是家实力很雄厚的公司呢。” “在日本也有啊,神户的滨海大道上不是就有一栋他们的大厦吗?” “是啊,听说他就在那里上班。” “他懂法语吗?” “嗯,人家是大阪外国语大学法语系毕业的呀,还在巴黎待过一阵子呢。除了正职外,晚上还在夜校兼做法语老师,每月光薪水差不多就一百来元,再加上这一块儿,每个月得有三百五十元呢。” “家产呢?” “家产倒是没什么家产,他在乡下有个老母亲,住在早年传下来的祖屋里,再就是他自己住的六甲那边的房子和地皮,就这些了。六甲的房子是分期付款买的小型文化住宅,不用问就晓得值不了多少钱。” “不过也算是省下了房租钱,赶上人家每个月四百多块钱的生活水准了。” “不晓得雪子会怎么觉得呢。要说家累,对方只有一个老母亲, 还住在乡下,不会来神户给他们添什么麻烦的。他本人四十一岁,听说还是初婚。” “为什么四十一岁了还没结婚?” “说是因为太看重长相,结果就耽误下来了。” “这个理由好像有点滑稽哟,可得仔细地调查调查。” “对方倒是起劲得很呢。” “雪姐的照片拿给人家看了?” 幸子上面还有个长房姐姐叫鹤子,所以妙子从小便以“二姐” 来称呼幸子,称呼雪子则是“雪子姐”,但叫得快了“雪子姐”就被吞掉一个音节,听起来成了“雪姐”。 “先前给过井谷老板娘一张照片,结果井谷自作主张拿给对方看了,对方好像还很中意呢。” “那对方的照片有吗?” 楼下钢琴声仍在响着,估计雪子一时半会儿不会上楼来,于是幸子拿起口红笔努了努嘴说道:“喏,*上面靠右的那个小抽屉里, 你拉开来看看。”她努着樱桃小口,就好像要和镜子里自己的脸接吻似的:“看到了吧?” “看到了——这张照片给雪姐看过没有?” “看了。” “她怎么说?” “还是那副样子呗,只说了句‘哦,这个人呀??’,其他什么都没表态。末子,你觉得怎么样?” “看照片的话感觉很一般啊——也许是个不错的男人吧,不过这副样子,怎么看都是那种工薪族的类型啦。” “那是啊,人家本来就是嘛。” “对雪姐倒是有一个好处:可以跟他学点法语了。” 面部妆容大体就绪,幸子正准备解开印有“小槌屋和服店”字样的柿漆纸包的带子,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对妙子道:“对了,我好像有点‘缺B’,你下楼去吩附一声,叫人先把注射器消消毒。” 脚气是阪神地区常见的地方病,大概由于这个缘故,这一家人从当家的夫妇俩到今年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悦子,每年夏秋之际一定会生脚气,于是便养成了注射维生素B的习惯,近来甚至连大夫都不去看了,家里常备着**的“倍他新”注射液,没什么症状的时候家人之间也会互相打上一针,要是身体稍感不适就把原因都归 咎于缺乏维生素B,也不知道谁起的头,全家人都将原因不明的身 体不适症状统统称作“缺B”。 听到楼下的钢琴声停歇了,妙子便将照片放回抽屉,走到楼梯 口,没有下楼,只是朝下面张望了一下,大声喊道: “喂!有人吗?太太要打针,快把注射器消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