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眨眼
那天陈青萍召集我们三个狗男人去开大会,诸人都始料未及。接到电话,想必是有人叹息,有人流泪,有人欢天喜地;共同之处则是每个人都充满了众望所归的成就感和沧桑感,因为谁都以为她只叫了自己。还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所有人都在行着持枪礼一-对着大洋彼岸的陈青萍,对着载誉回国的陈青萍,对着近在思尺玉体横陈侧卧榻上的陈青萍。我就是这样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把裤裆在小柜子上蹭啊蹭,一边看着墙角那张会咯吱咯吱叫的双人床。床上躺着我的现任女朋友,黑脸林黛玉,她正在搔首弄姿做肉感的深思状。
电话里的陈青萍说:来来来。我说:好好好。她又说:我刚离了婚。我说:嘿嘿嘿。床上的黑脸林黛玉便问:你又犯痴了,平白看着我嘿嘿什么?我捂住电话说:没啥没啥,你膀子露在外面,看着凉了又喊疼。黑脸林黛玉便更���来劲,嘤咛一声,一条大腿也掀了出来陈青萍那边好像有点警觉,问:谁谁谁?我比她还警觉,赶紧说:没没没。这时黑脸林黛玉却催起我来:快快快!我又捂住电话对她喊:等等等!她便赌气开始吃枕头吃被子。我只得赶紧问了时间地点:明天晚上七点?醒客咖啡馆?好好,到时再叙。挂了电话,才感到舍不得,裆中之物也已蹭得甚是雄大,一步三颤走到床前,怒视黑脸林黛玉。她倒浑然不惧,索性像海豹一样昂起个半裸体问:哪个给你打电话?我说:大学同学,请我吃饭。她说:什么时候打不好,偏这会子打?我说:人家还停留在美国时间里。她又问:什么劳什子美国时间?我说:美国时间有什么稀奇的?时差你懂不懂?你要不懂咱就只能从头讲起了,话说地球它是个圆的一一她穷追不舍地打断我:我是问谁在美国时间里?我说:当然是美国人民。她说:我是问你哪个同学从美国回来又在美国时间里给你打电话?我一心虚,吼道:反正是同学你又不认识!她也有点急了,终于切入主题:男的女的?我恼成怒声如洪雷:男的!她说:真的?我说:真的!她说:若是假的?我说:舌头上长一个三寸大疮行了吧?满意了吧?她这才缓和下来,说:那你平白急什么?急什么?我趁着火性,一把把她一条大腿高高拽起:急,急,急什么?急的是一根鸡巴往里戳!
急着往里截固然是搪塞,美国时间却不假。陈青萍哈欠连天地说她刚下飞机,正在倒时差。她才一回来就找我,确实把我兴奋得够呛可我看到手上按的却是黑脸林黛玉,不免又感到一丝悲凉,便执意要关灯做爱。她又起疑心:平时都要开灯,今天为甚关灯?我说:反正开灯关灯一样黑,省点儿电吧。她登时不依不饶,拒绝再搞,我也乐得顺水推舟,不搞拉倒。
到了次日,黑脸林黛玉已经哭得抽搞不止,眼睛只是乱翻。我好歹劝她两句爱你敬你一撮儿灰一阵青烟云云,又心猿意马地和她吃了顿午饭,赶紧打发她去上课。她走之后,我胡乱把电视台一个节目的稿子写完,就赶紧拍着屁股出门打车,直奔咖啡馆。
到了咖啡馆门口,一个围着绿围裙的白胖姑娘问:先生一位?
我说:不不,找人。
找人?是找他们吗?那俩人也说找人。
俩人?我眼珠一转,没在厅里找到陈青萍,目光一停,却在靠窗处发现了吴聊和肖潇。这一见之下,我从惊诧到疑惑,从疑惑到懊丧,仿佛坐在一辆急刷俯冲的过山车上一-我还以为只叫了我一个呢。
而正坐在里面的那两位原先也一定以为陈青萍只邀请了自己,此刻看到我,只能解嘲地一笑,意为“果然还有你”。而我正迟疑着是否应该走过去,吴聊已经扬起手,有气无力却毫不留情地把我拽过去了。
离他们越来越近,时光倒转,往事如昨,我又重温了一遍几年前在大学课堂上的那一幕:讲台上站着一位为自己的课程深感抱歉的马政经老师,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和他一样没精打采,在那片伏下的黑脑袋组成的田野里,陈青萍却极其醒目地腰板笔直,昂首坐着,鲜花带露,招蜂引蝶。围坐在她身边的就是我们三个,吴聊在她后面,一边迷醉于她的发香,一边更加迷醉地对她谈洛克菲勒、比尔·盖茨;肖潇在她左边,老实巴交,给她看自己的学术论文,没有晚清,何来五四?我坐在她右边,既不被她听,也不被她看,却把手径直插到了她的屁股底下。
比起陈青萍的另两个追求者,我无疑目的*单纯,手法也*直接每逢**没课,陈青萍就会乔装打扮,上午先去和吴聊讨论经济原理下午再听肖潇讲解学术规范,到了晚上夜黑人散,便到湖边的小树林去找我。远望一根塔,塔影插入粼戴湖中,我们两人便也实践这个象征,忙得一塌糊涂。
即便我占尽便宜,却并无优势。陈青萍死活拒绝承认我是她的男人,并威胁如果我把和她的关系讲出去,她就不再与我发生关系。这样一来,只能算偷情,还是她偷我,不是我偷她。更有甚者,偷着不如偷不着,她对外的宣布是吴聊和肖潇一起追她,两人以君子方式fairplay,竞争上岗,而我的品行大家有目共睹,只能算作她的一个纠缠者,预备性骚扰犯,压根儿没有被她纳入考虑范围。
也不知道美丽的陈青萍是怎么想的。我一度认为她是个**女权主义者,对我只是玩玩儿就算,吴聊和肖潇两者之一才是她未来床上的主角;而究竟是哪一位,则取决于吴聊先受聘于IBM公司还是肖先得到UCLA大学的录取通知。基于这种认识,我的策略只能是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一一占了便宜也要当王八,不占便宜就是王八蛋,反正瓦相解渴,权当练兵。可是事态总是出乎我们的想象,快毕业的时候,陈青萍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一个美国来的访问教授坐上大象一样的波音747,飞啊飞,出国了。那洋老头在学术界颇为**,年薪十万美刀,可谓兼取梦想实现的吴聊与肖潇二者之长,甚至在我负责的领域,也即肉体方面也不含糊一一传闻他在我系卫生间撤尿,被人窥见观者大惊:帝国主义,船坚炮利。陈青萍就这么身背多少民族恨,抛下三个伤心人,以成功女性、学术女性、肉体所向披靡的女性的身份——飞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连个音信也没传来。
而生活的发展也总是与年轻人的预期存在一定的距离。我们三个吴聊落选了IBM,自己去倒卖**器械了:肖没有得到UC的垂青只好到一家研究所直升博士,然后留校任教了;我也没有再找到可与陈青萍匹敌的尤物,只好偏安于一个又一个有明显缺陷的女性,目前是黑脸林黛玉。
可现在,当我们都学会习惯现状之后,陈青萍却又一次出乎预料,和洋老头儿离了婚,坐着大飞机,飞啊飞,飞回来了。她这次召集我们,意欲何为?难不成只是假惺惺地叙个旧?这不是她一贯的风格啊。真正的胜利者是连胜利都懒得炫耀的,就像比尔·盖茨午饭只吃汉堡包,苏格拉底的口头禅就是他一无所知。任何一个反革命流氓犯都会痛心疾首地说:为什么就找不到真正的爱爱爱情呢?
但无论如何,我们却都一个个贱兮兮地来开会了,因为失败者总会毫不吝惜地展览他们的痛处,就像用来陪衬比尔·盖茨、苏格拉底和反革命流氓犯的穷人、蠢人和女人。吴聊西装笔挺,肖潇表情木讷,我哈欠连天,三个懊丧的男人已经坐在一起,回味往昔的懊丧,消磨眼前的懊丧,等待这些懊丧的根源在门口出现。
不便见面的熟人见面,没话也得找话。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大眼瞪小眼,小眼翻白眼,然后又一起眨巴眼,终于还是我开口。我对吴聊一点头,他也一点头,我说:开上大奔了吗?
他说:惭愧,还是丰田。
我又向肖潇点头:评上教授了吗?
他说:惭愧,还是讲师。
他们互相看看,对我说道:得上艾滋病了吗?
我说:幸亏,还是阴性。
基本情况是没发大财没成大师没得大病,基于这个前提,我们暂时躲开了陈青萍,心怀鬼胎地闲扯叙旧。首先陷入滔滔不绝的是伪大款吴聊同志。吴聊毫不谦虚地说,他已经进入了我们**正在大力扶持的中产**。这个**的象征性符号是日本车、三环路附近的商品房和皮尔·卡丹西服,阅读《财富》周刊和男性《时尚》杂志。虽然以目前的社会格局看来,他很难更上一层楼,但毕竟已经脱离了越来越值得同情的大多数。他应该对这个现状很满意了,即使不满于实际的财富数量,也应该对他和我与肖潇在经济上的落差知足了,况且*近他还有一喜:当前一阵“非典”来袭,举国上下都在温度计上战战兢兢的时候,他趁机大赚了一笔,从德国进口了大批电子温度计,供人随时随地战战兢兢。吴聊同志的情绪像温度计一样飙升,这两天正准备响应厉以宁先生高屋建领的号召,在郊区再买一套联体小楼,供他穿着休闲服遛狗、钓鱼、阅读《财富》《时尚》并思考人生用。这时肖潇以学者的正义感指出:你这是在发国难财。吴聊感到这种说法很无趣,快快地说:**有难,匹夫发财,不过我的主要目标还是为国分忧,分忧。他又问肖潇:那你国难当头又在做啥?肖潇说他遍查史料,研究我国历史上的历次大疫,有感而发,写作《sars的考据学批判》。吴聊道:倒没发财,不过屁用没有。肖潇也觉得没趣,又问我:你在干吗?我说:那时误吻广东妹,爽了嘴,苦了肺,躺在床上等死。吴聊道:这不像你,怎么不是在床上吃淫药,再活活把自己干死?我有些不忿,说:你为什么总把我和西门庆扯到一起?肖潇说西门庆怎么了,我认为西门庆也是具有形而上的苦闷,但无从解决只好以形而下的方式排遣出来,他是中国文学的**个零余者形象我还有一篇论文《对金瓶梅的再叙述》,考证的是西门庆与毕晓林叶甫盖尼·奥涅金乃至美国20世纪六七十年代垮掉的一代、艾伦·金斯伯格之间的渊源。吴聊道:现在的学术真奇怪,怎么谁鸡巴越硬越流氓他们就认为谁越有形而上的追求。我说:所谓胡操乱操,替天行道,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也出学术,这个道理弗洛伊德已经指出过了.吴聊更加恶毒地说:我看并非是论证鸡巴硬才形而上,而是想论证形而上的人鸡巴都硬,学者在那方面自信不足,所以用这个办法给自己壮壮声势。肖潇听了此言,孩子般的圆脸大耳涨得通红,说:你们不懂学术,我就不该和你们说,现在请你们不要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