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雄一边兴奋地向中军营帐疾跑,一边在脑海中回荡着刘二那结结巴巴的讲述。原来,刘二装病离开队伍之后,和王龙、赵虎边走边商量,如何趁机到民众家中抢掠些财物。王、赵二人起初还有些犹豫,刘二听得不耐烦了,骂骂咧咧地说道:“日你妈的,亏咱三个还是一个村出来的。看你二个前怕狼后怕虎的怂样,没的污了咱刘家村的名声。你们他妈也不想想自己这过的是啥日子?每天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不***嘴巴里头还有口气去捞一把,到哪天沟死路埋,成了孤魂野鬼,还指望能有个孝子给你们打幡烧纸?”
王、赵二人听了这话,往他身上狠狠踢了两脚。刘二却也不恼,拍拍屁股,往前一瞅,头一埋,就钻进了一户大门半掩的宅院中。王、赵二人你看我一眼我瞅你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也跟着进到院里,谁知刚跨进大门,刘二已经掉头出来,一边走,一边往地上不停吐口水:“呸!呸!晦气!真他妈晦气。”
王、赵二人莫名其妙,又朝前跨了几步,就瞧见一具女尸全身赤裸,双腿大张���横躺在堂屋间的一张棕床上,白晃晃的肚子上,还扎了一根带着红缨的长矛。晃眼望去,那一缕红缨似乎还在微微颤动。
二人吓了一跳,转头就跑,出得门来,见刘二正弯腰在街边呕吐着,地面上摊了清汪汪的一摊水。
这是一条林木掩映的小巷。巷子两边,数十株枝条已微微发青的柳树后面,高高低低地铺展着数十间白墙环绕的瓦舍。刘二又“哇哇”地吐了几泡清口水,才缓缓直起腰来。三个人感觉心头好受一些了,就站在巷口望过去,只见巷子里家家户户院门洞开。一座灰瓦挑檐的院门旁,有棵铁脚海棠开得正热闹,殷红的花朵挂满了枝头。檐下,阳光像用得油汪汪的老铜钱般斑驳而又慵懒地撒得一地都是。
三人怔怔地望了一会儿,又转过一条巷子,依然是这般花红柳绿,却又寂暗无声,让人瘆得慌。王、赵二人就动了回营的心思,却又架不住刘二言语诱拨,又朝前走了数里,猛然见到路边乱纷纷堆了一大堆东西。刘二大喜,几步蹿到面前,用手一刨,原来都是些污黑的衣物、香炉等物件。三人随手折几根树枝,翻拣出两顶小孩戴的虎头帽、三五个缺口瓷碗,此外再无所获,不禁大失所望。这时天色已渐渐向晚,王、赵二人心慌,也顾不得刘二,拔腿就往武库那边赶去。刘二将那几个瓷碗拈起来看看,撩起衣角,选了一个较为完好的揣到怀里。他还不死心,又往前走了几步,就瞥见路边草丛里有一堆黑黝黝的东西,凑近一看,却见污泥之中斜插着一把铁弓。铁弓旁边,还蜷缩着一条死去的黄狗,身上爬满了蛆虫。刘二伸手捂住鼻子,绕过黄狗,想要再朝巷子深处寻觅一番,可是一抬眼望去,只见巷子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被遗弃的物事?
刘二想了想,就将弓从乱泥中拔出,用虎头帽擦去污泥,在夕阳的余晖里端详片刻,见这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弓,毫无出奇之处,正要重新扔回草丛当中,转念一想,又舒展开双臂,准备试试这把弓的力道,谁知一拉之下,那弓弦却纹丝不动。他大吃一惊,双臂用满全力,出乎他的意料,弓弦依然一动不动。
刘二一时有点发懵。暗想,自己可是李雄帐下排名前五的弓箭手啊,寻常三五石力道的硬弓随便一拉就是满怀,今天这是咋啦?
斜阳的余光里,刘二迷迷糊糊地把手中这把弓举到眼前,瞪大眼睛看了又看。片刻之后,他似乎突然醒悟过来,少将军李雄今天带领大伙儿忙了一整天,不就是要寻一把什么虎贾弓吗?难道……他一颗心顿时“咚咚咚”直跳起来,拔腿就往武库方向急匆匆跑去。 中军营帐已隐隐在望。李雄加快了脚步,益发势如奔马。
“父帅,父帅……”他兴冲冲地大声嚷着着,一边伸手撩开了中军营帐的布帘,大踏步走了进来。出乎他的意料,父亲李特并没有起身回应他,而是身体前倾,正和两个陌生人娓娓而谈。
见李雄进来,李特中断了谈话,抚掌笑道:“雄儿来得正好,我这里有个喜讯正要告知你兄弟几个。”李雄迟疑地望了望父亲,又转眼向那两个陌生人望去,只见其中一人约五十来岁年纪,面色清癯,身着儒装,俨然一位饱学文士。见李雄那双英气勃勃的目光望向自己,文士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捋了一下颌下的胡须;李雄再看文士身旁那位年青人,见他也是一身儒装打扮,但面容英俊,肤色白皙,尤其那两毛弯弯细眉,简直就是一个翩翩少年。不知怎的,见李雄目光望向自己,那少年竟然低了头,一瞬间,脸上浮上两朵红晕。
李雄心里疑惑,正要开口,就听父亲说道:“雄儿,我来给你介绍。”说着,李特将目光指向中年文士,道:“这位,是益州刺史罗尚那厮帐下的兵曹从事任睿先生。”李姓一听,心中更为疑惑,再过几个时辰,在呜呜的牛角声里,大军就要向大城发动进攻,这个时候,这个罗尚手下的兵曹从事竟然云淡风轻的坐在这里,和敌方主帅谈笑风生。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时候,就见任睿朝自己一拱手,朗声道:“昨天早上,在下已经见识了少将军那一箭的风采,果然是将门虎子呀。常言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任睿佩服之极,哈哈……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李特闻听,脸上喜色更浓,一拱手:“先生见笑了,犬子眼下不过只是熟悉骑射而已,要论起兵法韬略来,还要望先生多多指点。”
“将军过谦了,我观少将军之相,宽额隆准,双目有神,乃大富大贵之相,倘有需要在下的地方,请将军尽管吩咐。”任睿声音宏亮,这一番话明着是在赞美儿子,却又不动声色地对李特极尽了褒扬之辞,且态度不卑不亢,语气间又显得言真意切,让李雄心里不觉增加了几分好感。
“哈哈哈……”李特爽朗地大笑起来,猛地双手击掌:“**得见先生,我李特犹如刘皇叔得到了孔明先生是矣。”任睿微微一笑,颔首不语。李特转头向李雄道:“雄儿,快传令下去,让你两位哥哥几个速来大帐议事。任睿先生给我们带来了天大的喜讯。”
李雄走了出去,旋即,帐篷外响起一串高亢的羌笛声。任睿脸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俯身向李特耳边说了几句,李特连连点头。羌笛声余音未了,就听雨点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转眼间就到了帐外,然后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剑鞘撞击铠甲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只见三个青年将领鱼贯进入帐中。李雄紧跟在一个相貌酷似李特的青年后面。三个人见了李特,一起躬身,为首那人道:“父帅召唤孩儿等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李特一挥手:“孩儿们,先见过任睿先生。”
李雄兄弟三人又一起朝任睿一拱手。任睿急忙还礼,礼毕,向李特说道:“将军有此三位英武之子,何愁大业不成?”
李特哈哈大笑:“大业能成,还靠先生谋划周全。”他随即凝了笑容,面向三个儿子,缓缓说道:“始儿、雄儿、荡儿听令,明早的攻城行动取消。雄儿率领本部兵马,加强小城戒备。其余兵马,由始儿、荡儿率领,跟随任先生,奔赴周边州县各寨堡。”
李雄兄弟三人闻言大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之后,相貌酷似李特的李始开口说道:“父帅,大城就在眼前。如今我部兵马士气高昂,明天只须父帅缓步登高,马鞭一挥,儿等即可将那罗尚手到擒来,却为何在此时分兵各处?”
李特却不回答,只道:“掌灯来,待为父与你等边吃边谈。”李雄急忙走出营帐,令后营速送酒食。这时候,号令三军归营的羌笛声已在各处吹响起来。暮色从远远近近的街巷和林木间涌起,灯火开始东一点西一点地亮起来。当几个小校抬着酒食担子从远处来到近前时,一弯新月已经挂上东边天际,几颗星辰在深远的夜空中一闪一闪。
这晚酒食颇为丰富。任睿和少年面前,和李特父子一样,除一樽米酒外,还各自摆了一碗芋头、一碗雪白的羊肉和一碗炖得极为软的猪脚,此外,还特地为他们俩各加了一碗巢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