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泽看了一眼徐皓，突然说：“我没讲过吧？你笑起来真好看……你要长命百岁啊！”他又说，“反正我会陪你到一百岁。真不知道你一百岁长什么样子。可能你牙齿都掉光，笑起来漏风的。” 徐皓说：“你这么有信心我们能活到一百岁？” 闫泽说：“我就是希望咯。以前我觉得人这一辈子真傻，地球在宇宙中就是一粒沙子，人类文明更是连沙子都算不上。不过现在我希望能看到你老得牙齿都掉光的那**，我希望看见你直至生命*后一刻也没有痛苦。即使这对于人类文明，对于整个宇宙可能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对于我，对于我个人是有意义的。虽然我们都会老，都会死，但如果我的记忆可以组成一个世界，你会在那个世界永生。”

这次回国，徐皓没和任何人提前打招呼。他懒散地拖着沉重的行李，走向国际航班出口。飞机抵达S市的时间，是晚上七点零五分。
晚上七点，在八月份的中国南方，日光还没有完全消失。从机场的落地大玻璃窗往外望去，还能看到天边隐隐泛着向黑色缓缓过渡的紫色。
徐皓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打个大大的哈欠，眨巴两下眼睛，试图缓解长途飞行的疲惫感。从英国走的前**晚上徐皓熬了个通宵，再历经十四个小时的飞行，直到眼下站在出站口，整个人还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身边人流匆匆，奔向出站口。而前方出站口处，各式各样的接机牌来回晃动，以引起出站乘客的注意。徐皓粗略扫视一圈，好家伙，**不少于五种文字。
行程他谁也没告诉，当然不会享受到接机待遇。徐皓拿出手机划拉两下，确认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地址，估算了一下到家的时间。他稍稍站定，抬头辨别了一下机场的指示牌，向着出租车等候区走去。
他有三年时间没回国了，乍一下站在祖国的土地上，一种分外的亲切感扑面而来，然而他竟有一丝丝不适应，离家太久的缘故吧。现下，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是*熟悉、*纯正的汉语。这就好像从外面的大海突然扑腾回到家门口那条水沟，小是小了点儿，但在自己地盘上，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舒服劲儿。想当年，徐皓出国时，英语说得那叫一个蹩脚，虽然在国外待了三年，语言是过关了，朋友也交了不少，但总觉得融不进去。再加上当时走得被动，如今一回来，徐皓真是颇多感慨。
徐皓排队等到出租车的时间是七点二十七分。他拉开后车座的门坐上去，看着手机屏幕，把上面的地址跟司机说了一遍。那地方位于S市郊外的别墅区，也是小有名气。司机一听，了然地点了下头。车开上高速后，司机还主动跟徐皓聊了几句，不过徐皓实在太累了，回话有一搭没一搭，车内尴尬地安静下来。
徐皓闭着眼睛，斜着倚在后车座上，一条腿半蜷缩着搭在座位上，另一条腿随意地落在下面。毕竟姿势不太舒服，徐皓处于半睡半醒间，他心里迷迷糊糊地琢磨，在他刚被送出国那会儿，他爸妈就已经搬到S市了，眼下三年过去，他居然还没进过新家的门。这次回国，他也是临时起意，鉴于一些不方便明说的缘由，徐皓连他爸妈都没提前通知，等会儿，他一进家门，保准得把他们吓一跳。
春节期间，徐皓的妈妈去英国看他，就一再叮嘱让他赶紧回来。不过当时形势所迫嘛，也不是说回来就能回得来的。听说他的房间布置得还跟小时候差不多，连那个进口的变形金刚模型还留着呢，年代久了零件掉了几个，仍被摆在桌上。主要是他妈妈老当着外人面描述，他小时候是如何喜欢抱着这个变形金刚模型睡觉，第二天醒来，硌得满脸红印子那个蠢样。妈妈讲起来可谓声情并茂，让徐皓想不记着都难。想着想着，徐皓嘴角不自觉勾起。
然后他又合计，从机场到家四十来公里，走环城高速过去也就半个来小时，S市一到晚上路况不好，下了高速可能会堵一会儿车，满打满算，一个小时也能到家，也就是八点半左右，还能赶上吃个热乎饭。
徐皓脑子里就这么有一下没一下地琢磨着，身体瘫软靠在后座上，感觉自己都要进入梦乡了。如果对面突然照过来的灯光没有这么刺眼的话，徐皓甚至不会睁开眼。眼前白晃晃的强光让他下意识抬手在眼前遮了一下，然后努力眯缝起眼睛，一个巨大的货车车头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挡风玻璃前。
那一瞬间，徐皓脑子里只朦朦胧胧地闪过一个念头——怎么会呢？不应该啊！瞬息万变，在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巨大的撞击声轰然响起。徐皓坐在后座，两只手下意识撑在前面，但是在巨大的外力冲击下完全起不到支撑作用。两辆车高速撞击的惯性让他整个人被甩到前方，出租车被大货车整个挤压又掀过去，**气囊弹出来，车门深陷，车体变形，整个出租车内瞬间天翻地覆。
出租车司机早已在*初的撞击之前，就已经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但两车相撞直接给他扼住喉咙，声音戛然而止，末尾还有点儿变调的样子。当车体**下落地时，司机已然没声了，徐皓整个身体卡在车顶棚上，承受着巨大的震动，汽车翻卷着从一个坡度上滚下去。
尘埃落定后，在仅能看到外界一点儿灯光的车内，徐皓半睁着眼，侧卧着被夹在车里，此时他的大脑还有一点儿意识。
有意识，但是他没办法舒畅地呼吸。烟尘呛得他忍不住咳了一下，这一咳撕心裂肺般疼，接着嘴边血沫开始往外涌。
徐皓被挤在一个变形的空间里，他的头抵在车顶棚的位置上，胸前被一块铁皮整片刺入，没几秒钟，上身衣服已经变得黏糊起来。不多久，身上就像是糊了一块湿抹布一样难受。
糟糕透顶的感觉袭来——徐皓从没有这样清楚地意识到，他要死了。
二〇一七年八月二十三日，是他过完二十六岁生日的第五天。可笑的是，几天之前，他决心回国，还以为他的人生才刚开始。意识涣散之前，不知是什么支撑着，徐皓把嘴里的血水吐出去，然后咬住牙，吃力地从口袋把手机摸出来。

**章 弹指一梦 第二章 再见，少年 第三章 留个电话呗 第四章 破碎的月光 第五章 从头开始吧 第六章 并肩而行 第七章 跟我走吧 番外：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