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厚兴第二次出远门,是到江西南昌。
时间:2005年秋天,胡厚兴43岁
9月的**,胡厚兴家接到邮政局递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二儿子胡毅被江西信息应用职业技术学院录取。家里出了一位大学生,应当高兴才是,可胡厚兴没有。胡毅本人也没有。
胡毅上学时,胡厚兴曾无数次要求胡毅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师范学院,和他一样,当一名老师。胡毅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根本不听。
胡毅印象*深的是四五岁时,母亲干农活儿,父亲在学校教书,他和哥哥没人管,经常被关在房间。
胡毅还听哥哥胡迎春说过一件事:
献钟距离大岩村5.4公里,成人步行需要75分钟左右,骑自行车需要30分钟左右。胡迎春在献钟小学上六年级时,有一次放学后与同学吴块青值日打扫卫生,打扫完教室、摆整齐课桌,天渐渐黑下来。两人沿着纯溪跑着回家,跑了一两公里路时,到了红石堰,胡厚兴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出现在眼前,胡迎春高兴极了,往车后座一跃而上:“爸爸,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块青,快上来。”吴块青刚坐上去,车头翘了起来。
胡厚兴对胡迎春说:“你下来,块青家比我们家远,还有十多里,我先送他回去。”胡迎春不情愿地下了车。过了许久,胡厚兴返回接胡迎春,看到其他学生,又让胡迎春继续自己走,而胡厚兴一趟又一趟地送学生们回家。待胡厚兴接上胡迎春回到家时,月亮出来了。胡迎春委屈极了,回到家就跟胡毅诉苦。
胡毅懂事后,发现父亲上完课还要上山砍柴、下地种田,他为数不多的工资为不少学生交了学费,但凡家里要用钱,就去借,紧巴巴地维持生计。父亲无时无刻不在教育兄弟俩要节俭。教师清贫的形象深深刻在胡毅心中。当老师太苦了,说什么,胡毅也不愿报考师范大学。
接到录取通知书后的几天,父亲没一点笑容。胡毅知道父亲的希望落了空,直到要去学校报到,才觉得有些忐忑。
9月29日清晨,虽说进入秋天,但天气依然炎热,胡厚兴把行李仔细检查了一遍,把头天晾凉的一壶水灌到大可乐瓶里,将屋后的泥土捏了一撮塞进瓶口。这是防止水土不服的方子。胡厚兴几年都���得买一件新衣服,平时就穿旧衣服,只有一套压箱底的衣服学区开会时才穿,头天洗了晾在屋前场坪竹竿做的架子上。衣服早干了,妻子宋珍瑜收下来递给胡厚兴换。胡毅也换了一身新衣服。就这样,穿戴整齐的父子二人,一人拖行李箱,一人背包,往村口去坐三轮车到献钟,然后转乘长寿街到平江的大巴车到平江汽车站,乘上了开往南昌的长途汽车。
汽车沿着崎岖的山路上下颠簸。胡厚兴说:“青伢子,你一个人在外,凡事都要靠自己,*要注意的就是**。”胡毅点点头,他曾用名“胡青春”,上学后才改名“胡毅”。
“住集体宿舍要尊敬老师、团结同学,不要羡慕条件好的同学,更不能偷东西、抢东西,绝不能做违法的事。”这样的话,父亲不知说过多少次,胡毅默默地点头。小时候,他家屋后房子里住着一位老奶奶,母亲忙着砍柴时,胡毅兄弟俩就被关在房间。老奶奶屋旁种了几棵板栗树,板栗成熟的时候,邻家小孩就去偷偷摘了吃。胡毅清楚记得老奶奶送板栗的一幕。老奶奶每次都是摘好了送到胡家:“厚兴哪,你家教好,就只有你家两个伢子不偷东西吃,我送些板栗给伢子们吃嘞。”
“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清醒,遇到事情要动脑筋灵活处理,”胡厚兴继续唠叨,“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也没啥出息。你们兄弟俩多到外面闯闯,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
胡毅说:“爸,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学习的。”辗转**,父子俩到达南昌时,太阳已下了山。胡厚兴在路边买了几个包子,就着凉水,父子俩填饱了肚子。夜幕降临,距离学校还很远。无奈之下,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这是父子俩**次“打的”。胡毅有些害怕:天都黑了,会不会遇到坏人?他悄悄看一眼胡厚兴,见父亲脸上并无惧怕神色,才放心地随同父亲上了车。
天越来越黑,学校的灯光在前面闪烁,终于到学校了。父子俩到学院办完手续,来到宿舍楼。先来的同学很热情,帮他们将东西放好。其中一位同学说:“叔叔,您睡我的床吧?”“那你呢?”“我和其他同学挤一挤。”
看来儿子的同学都挺懂事。胡厚兴心里有些安慰。
第二天,胡厚兴对胡毅说:“青伢子,我去买车票,如果没买到再回来住学校。”
胡毅说:“吃了饭再回吧。”
胡厚兴说:“我不饿。”
胡毅说:“那怎么行,走,一起吃碗面去。”
两人到了饭馆,胡毅点了一碗牛肉面,胡厚兴不要,扭头问老板*便宜的面几块钱。
胡厚兴要了一碗四块钱的面,里面除了面条就是清汤。吃完,胡厚兴就上了公交车。
望着父亲的背影,胡毅心里难受极了,他真想告诉父亲,自己并不是排斥当老师,父亲在村里德高望重,村民都喜欢父亲、信赖父亲,他内心对父亲是特别敬仰的,只是他此生不想过得像父亲那样清贫。
直到公交车拐了弯,胡毅才返回学校,一个人沿着操场走,实在忍不住,躲在操场一角哭了。
若干年后,35岁的胡毅想起少年时的叛逆,非常后悔。父亲对他的爱如此深沉,而他并没有达到父亲的期望,内心一直觉得亏欠父亲。如今,他8岁的女儿聪明伶俐,乖巧可爱。胡毅有个愿望,希望女儿长大后当老师,那就完成父亲的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