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月 夜色下的小城,霓虹闪烁,车来车往。 从1529到2021年,这座小城,已经走过492个春秋了!有很多天,我沉浸在小城建县之初的情景。此时此刻,我有些难以相信,如此祥和宁静的小城,四百多年前,怎会是一个好汉云集、令朝廷震动的“瓦岗寨”! 那时,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山村。因是青羊里治和青羊驿站驻所,似乎,又比深山中别的村庄多一点与众不同。村庄北面的山叫青羊山,山上有一座青羊庙。有庙的地方当有百姓,有百姓的地方就有庙宇。庙宇是寄放百姓无奈诉求的地方。南边的山原叫南山,明嘉靖八年之后改名彩凤山。两座山的名字充满了吉祥意象,满载朴素希望。但事实上,这里土瘠民贫,千年鸿蒙似未开辟,并不似大山的名字那般美好。但这个小小的“青羊”之名偏偏出现在了五百年前的明史中,与之结伴而行的是两个不祥的字:“之乱”。四个字连起来,让人惊心动魄——那是一场啸众山林的大聚会,是一场悲壮的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胜、吴广的呼号之声为群雄定下一个为江山社稷而战的基调。后世有名的农民多为江山而战,但大多终败北。“青羊之乱”并没有这样宏阔豪迈的理想,如小说《青羊血》所言,“青羊之乱”不过因粮而起,为粮而战。那群“好汉”啸聚十数年,打家劫舍,却始终未立年号,也未曾立国。说到底,他们的目的不过是对生存条件的基本诉求。后,那个被割了九百多刀气息,奄奄的人,留给这个世界后一句无助的呐喊是:“粮、粮啊!”天和地都听到了!不知道行刑那天,天和地是否流泪了?哪怕一场冬雪随之飘零也好啊!青羊山的小庙里,不知享受着百姓世代香火的菩萨是不是也听到了“青羊之乱”首领陈卿的呼喊? 无论如何,那个叫陈卿的汉子用一副血肉之躯,用“罪大恶极”的“强盗”之名,终于赢得大明朝廷对“青羊”这个地方的关注。陈卿死得值啊!他虽然没能像振臂一呼的李渊,斩木揭竿之后创建一个盛极一时的帝国,带着千年辉煌穿透历史,起码,“青羊之乱”带给了这片古老而贫瘠的山地一个新生的机会。 嘉靖七年,即公元1528年的农历十一月,身着大红官服的钦差大臣、大明兵科都给事中夏言踏上了这片山地。那天,北风呼啸,冬雪飘飘。凛冽寒风中,这个来自南国的明臣没有躲在暖阁中凭地方臣子的报告断言“青羊之乱”后的过,而是亲自勘验了“青羊之乱”首领陈卿的根据地如谷堆地、石埠头,勘验了各路兵军路线如王陡崖、洪梯,后,他来到了青羊村。夏言到青羊村那天是农历闰十二月十二。我常想,那位奉皇命而来的钦差大臣夏言,他冷峻的目光看到了什么?当时,青羊山地是怎样一番情景?其状之惨、之悲,读一读夏言写下的《奉敕查勘青羊次疏》中所记战况,后背阵阵发凉。 斩获多少首级,割多少耳记,夺多少马匹头畜……一组组数据对征战者是赫,顺这片土地,却,是毁灭血肉生灵的血淋淋记录。人,被杀或被擒;家园,被焚毁;粮食、牲畜,被所夺……浩劫之后满目疮痍的青羊山地可谓生灵流离失所,野野,炊烟几所依。险峻挺拔的大山之内,破烂不堪、倾倒残垣的石屋难避风雨;“石崖攀天,仄蹬千回,仰瞻失明,俯临蔽霾……观者骇魄,行子心摧”的古老梯道鸟难逾越;无辜山民眼噙无助、绝望、仇恨之泪,叫天不应,喊地无门…… 修身齐家治天下,这是封建士大夫普通、朴素的价值观。我相信,那一刻,夏言的心一定被某种情怀击中而隐痛不已,否则,他不会拿出四千多两银子抚恤、赈济流民百姓。 嘉靖八年正月二十八,住在潞州的夏言连上两疏:《改建潞州府治及添设兵备宪臣疏》和《开设县治巡司关堡抚恤降民事宜疏》,提出要割潞城、壶关、黎城共三十一里,在青羊村建县城:“惟是立县,则有举法度以制奸豪,有师儒典礼义以化盲瞽。” 夏言从青羊村走过,从大明走过,从历史中走过,他的一道疏文留给这片山地一座县城:“惟是青羊村风气开豁,山溪萦带。盖太山之脚随水东出,去而复回,顺势成逆,结成堂局;水从右而左,缠玄武者二十余里。案山列如屏障,兼主山秀,特蜿蜒顿伏藏风聚气,可以扦立县治,生养民物。东达林县西直潞州,南可以控制谷堆地、虎窑、西湾之要害,北可以通黎城、壶关之通衢,得形势之便利,据险害之腹心,四达之道里适均,经商之往来称便。”夏言在奏疏中阐述了建,顺县的必要性。 那年的嘉靖皇帝朱厚熜22岁。15岁登基的嘉靖皇帝,一开始的政治统治还算清明,能听人臣之善言,史称其“革除先朝蠹政,朝政为之一新”,甚至创建了“嘉靖中兴”的局面。查看明史可知,嘉靖后期,毒杀大臣无数,人人自危之下,安敢仗义执言?谏臣敢言善纳,夏言所奏疏文皆准。青羊山虽经历了一场屠戮暴虐,顺建县自此拉开帷幕。一路勘验,夏言对这块山地早已了然于胸。这片本来贫瘠的土地,经过如此烧杀掠夺的劫难,到处生灵涂炭,哪里有钱建县?夏言那次执行皇命,向朝廷要来由他支配的赈济银一万五千两,除了一路赈济用去的四千两零五钱,还有一百二十两用于起盖关门(玉峡关和虹梯关),剩下的一万八百七十九两五钱全部用作顺县之费。 嘉靖八年春天,夏言办结差事回京。回首遥望太行山,他牵挂的一定有大山中那座被取名为顺”的县城。从35岁中举,到66岁被斩杀闹市,建顺县,无疑是他为官三十多年的一份不能忘却的荣光。他曾写下一首《桂洲漫笔》:“二月过山城,高垣碧草生。野耕方骏发,盗鼓罢长鸣。圣主思恭默,苍生喜。寄言肉食者,仓卒莫论兵。”夏言的眼里,一座新生的县城在春天生机勃勃、满眼葱绿。关于这首诗何时所写是一个谜:夏言离开时顺县城尚未开建(纵然开始修建,也不可能立即有高垣城墙);回京之后的夏言,作为倍受皇帝宠幸的京官重臣,再顺一次,机会可谓渺,茫,那么,他的眼里怎么会出顺那么安静祥和的景象呢?也许,那座秀美的山城是夏言理想之国的一个梦! 492年,大明、大清、民国到新中国五百多年的贫苦挣扎,新中国用70年,改变了旧河山!今夜,我站顺的街头,站在光闪烁中,站在那位封建王朝臣子所希望的理想世界中,再一次想起夏言奏折上的一个词:“生养民物”。这片土地如今物饶民安、宁静祥和,是不是恰是他492年前建县时所殷切希冀的景象? 五百年后,我以客居之身来到这片土地。尤其年来的工作让我不得不扑子融入这片土地。这片土地遥远的故事扑面而来。我用颤抖的手抚摸往昔,于是我看到孙渤、李晏、元好问、夏言、靳会昌、石璜等人向我走来…… 一轮明月照古今。 掬水月在手。这一夜,我站在青羊山下,捧起的,是一轮辉映千家万户的青羊月、清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