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河镇的后一夜》(**章节选) 丹尼确定自己刚才听到了卫生间的冲水声,也的确有人亲吻了他的额头——要么是他父亲,要么是来自简的晚安吻,但这些都不重要,男孩把这个吻和梦境混在了一起,梦见六罐装热情地亲吻他——不一定吻在额头上,这也并不重要。十二岁男孩知道,先前那一阵奇怪的嘎吱声是父亲跛着脚上楼的声音(上楼时,父亲总是先迈出那只好脚,跛脚再轻轻地跟上来),这一点也没那么重要,因为他现在又听到一阵不熟悉的“吱吱”声,跟父亲上楼的声音完全不同。 关键在于,新出现的这个声音嘎嘎吱吱地一直在响,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男孩紧张不安地思考着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他非常确定,现在摇晃着伙房的整个二楼的并非只有风,因为丹尼听过也感受过每个季节的风。他悄悄下了床,屏住呼吸,踮着脚尖穿过半掩的卧室门,来到二楼走廊。 翻倒在地的棒球帽上,瓦荷酋长正鼻孔朝天地朝他疯狂地笑。简出了什么事?小丹尼想。她的帽子在走廊里,她的脑袋去哪儿了?入侵者(肯定有个掠食者在附近游荡)八成是用爪子或者大镰刀(假如掠食者是人类的话)切掉了简的脑袋。 丹尼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有些担心会在浴缸里看到简被切下来的脑袋,但他从卫生间敞开的门前经过时,没有看到她的头。十二岁的孩子只能猜测,入侵者是熊,不是人,那头熊吃了简,现在正在袭击他的父亲。因为无可否认,暴戾的吱吱声和清晰的呻吟声(或者更糟,是哭泣声)来自他父亲的卧室,男孩越靠近,听得越清楚。当他走过那顶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的棒球帽时,发现瓦荷酋长的脸居然是倒过来的,这一幕加深了男孩的恐惧。 丹尼·巴恰加卢波走进父亲的卧室,看到的(更准确地说,是他认为自己所看到的)恰恰是十二岁男孩担心的情景,甚至更糟——那头熊竟然比他想象的还大,毛也更多。熊的身子底下,只露出他父亲的膝盖和双脚。更吓人的是,他父亲的小腿一动也不动。也许男孩来得太晚,已经没救了!只有熊在动——这头圆滚滚的驼背野兽(脑袋看不清楚)正在摇晃着整张床,黑亮的毛发又长又密,超出了丹尼的想象,他从来都没想到,黑熊的皮毛竟然是这样的。 这头熊正在吞食他的父亲,或者说,在十二岁男孩眼里,情况就是这样的。男孩赤手空拳,别人可能以为,男孩会以野蛮而疯狂的方式朝那头袭击他父亲的动物扑过去,然后被野兽甩到墙上,惨遭利爪屠戮。但家族史——也许主要是小时候听大人讲的故事——会入侵我们基本的本能,唤醒我们深刻的记忆,尤其是在特别紧急的情况下。小丹尼伸手去拿八英寸的铸铁煎锅,仿佛那是他亲自准备的武器,而不是他父亲准备的。那口煎锅是个传奇,丹尼知道它挂在哪里。 男孩双手握住锅柄,走到床边,瞄准他认为熊头所在的位置,开始像凯奇姆曾经拿斧头给他示范过的那样,收好胯部,确保屁股不会阻碍发力的势头,扬起铁锅挥了过去。与此同时,他发现大熊身下还有一双光脚,脚底朝上,像在跪着祈祷,就在他父亲裸露的膝盖边,看起来很像简的脚。印第安洗碗工整天站着,对她这样一位身体沉重的女性来说,难免会觉得脚疼,她曾经告诉小丹尼,她喜欢的就是揉脚,丹尼给她揉过不止一次。 “简?”丹尼怀疑地小声问道,但已经来不及收回挥过去的铁锅了。 简肯定听到了男孩叫她的名字,因为她抬起头,转身面对他,也正因如此,铁锅正中她的右侧太阳穴,响起一阵低沉滞闷的嗡鸣声,小丹尼次感到双手又麻又痛,刺痛感沿着手腕传到胳膊上。在他的有生之年,只要记忆能够存续,让丹尼·巴恰加卢波感到些许安慰的是,煎锅打到简的时候,他没能看到她的漂亮面孔上有着怎样的表情。(她的头发很长,把什么都遮住了。) 简庞大的身躯颤抖起来。因为过于庞大,头发过于顺滑美丽,她永远都不会成为黑熊——无论今生还是来世,她显然正在前往来世。简从厨师身上滚下来,落到地上。 现在,谁也不会误以为她是熊了。她的头发像扇子那样散开,又像完全伸展的翅膀,铺散在死气沉沉的硕大身躯两侧,美丽的大胸滑进了腋窝的凹陷处,一动不动的手臂伸过头顶,仿佛(甚至在临死之时)试图高高托起正在下沉的宇宙。她的裸体固然令人叹为观止,但丹尼·巴恰加卢波这个纯真的十二岁男孩还会记住简睁大的双眼里那茫然的目光,她似乎在凝视着远方,除了在后一瞬对命运的了然,她的眼神里还有些别的东西,在那遥不可及的地方,她究竟看到了什么?丹尼很想知道。无论简瞥见的是如何不可预见的未来,她显然被吓坏了——令她恐惧的不仅是自己的命运,还有他们所有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