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人骑着摩托进了镇子,只是她并不是外来人,她是凯瑞,是回来跟爷爷告别的。爷爷多年来倔强地紧紧抓住生命的边缘,但还是架不住生命垂危,即将撒手人寰。癌症,肯尼断定,只能是癌症了,要不然你就是拿斧子也砍不死爷爷。肯尼昨晚电话上说,没救了,你赶紧回来一趟吧,快快快。 凯瑞把摩托车减到二挡,慢慢滑过街口小店,瞅一眼这些白人崽崽们,七八对蓝色的眼珠一看到她立马把他们的毛头都伸了出来。瘦得像麻秆的黑丫头居然骑着一辆锃亮崭新的软尾哈雷。这能不让他们心肌梗塞吗?没错,小子们,你们没看走眼。待会儿一起去土著黑人家看看去。凯瑞看着目瞪口呆的当地人,突然有个冲动,想伸出两个中指对他们说“我操!”,但她**住了冲动。接着她骑过土特产店,还有弗兰克的修车行,又骑过了一片空场地,那里长着齐腰高的野草,里面聚集了一代人的烟头,撕破的避孕套包装盒,还有空瓶子。她骑过了镇子上标志性的酒吧,一个多世纪容颜未改,也没有要改的计划。谢天谢地,改也改不出什么名堂。凯瑞骑到主道的另一头时,这个叫德容沟的镇子也就这么大了,人口三百二十。肯尼称这里是“社保**作弊点”。如今跟从前没什么变化,如果你的需求过于复杂,比如你想要买啤酒,或者草料,还是上周烤的面包,你就得上路,在高速上开车半小时去帕特森小城,简称帕城。 德容沟镇渐渐消失在身后,凯瑞又压低了油门折了回来。她停在了主街与和尚大道之间的丁字路口,先伸展了一下感觉僵硬的一条腿,然后又伸了伸另一条腿,穿着沉重的黑色皮靴,脚尖跷向天空。这两万多大洋的美国技术制作的摩托居然就到了她手里。她伸出穿着靴子的右脚,朝左歪一下,伸出穿着靴子的左脚,朝右歪一下。本想着至少这个下午躲过嚼舌头的人们的视线,看来泡汤了。凯瑞熄了火。寂静一下子从她身边开始向周围扩散。她把头盔上的镜片推了上去,不禁退缩了一下,12月?盛夏的热气从沥青路面扑面而来。才上午十一点钟,脚下的路面已经感到被晒软。她额头上冒着汗,放眼朝空荡的十字路口和远处的田野望去。 “有些日子了。”凯瑞默默地不知跟谁又好像跟所有人说道,“可真是有些日子了。”她尖厉地大笑一声。在这里没法知道**当中会发生什么,或者谁可能活过**。在德容沟镇的每**都他妈如此,或者说,会更惨。 三只乌鸦呼扇着翅膀飞落在她身边,显然是看到了路上压扁的棕伊蛇。看来蛇是在同邋遢包麦卡锡开的装牛卡车的对抗中失了利。 乌鸦盯着凯瑞,特别讨厌地对她发出呱呱难听的叫声,然后转过身,顷刻就把蛇撕成了两半。的那只乌鸦抢���了蛇的头部,蛇的嘴咧开着。乌鸦兴高采烈地带着蛇头跳到路边的草地上。饥饿至极,它把嘴使劲扎进了开始腐烂的蛇头,吸吮软软的蛇脑。当它抬起时,一下蒙了。龇着牙的蛇脑壳死死地卡在了乌鸦嘴上。乌鸦使劲摇晃着头,先是惊恐,接着愤怒,但都无济于事。凯瑞惊奇又紧张地看着这一幕。乌鸦可以解脱出来吗?难道这条蛇在发出后阴冷的嘲笑,用它小但坚硬的脑壳紧紧套住乌鸦的嘴,直到乌鸦被活活饿死吗?德容沟镇上抢吃与被吃的动物们在这个十字路口上大打出手。可惜在老伙计弗雷德·麦库宾?的自然风景画中没看到过这样的画面,不过老家伙也没有这个造化见到这一幕。 另外两只乌鸦留意到了同伴的处境。 “哈哈哈,这是不是基因突变啊?变成了半鸟半蛇。”站在左边的乌鸦嘲笑道。 “你是卡卡卡……卡住了吗?”另一只乌鸦对自己的风趣喜不自禁。 凯瑞想,看来我也不是德容沟镇上被混蛋们死缠不放过的人。 倒霉的乌鸦操着邦家仑族土语抱怨道:“我的嘴废了,你难道不可以帮一下我这只鸟吗?” 凯瑞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大路。 “你可以帮一下忙吗?不会是城里来的傻蛋只知道呆坐着吧?” 凯瑞又环顾了一下周围。乌鸦愤怒地跳来跳去。 第二只乌鸦插话,不屑溢于言表。 “你有什么用?龇牙咧嘴的,连土话都不会讲!回家的路也不知道!到了卡河,应该直走,你却朝右拐了。看你要多蠢就有多蠢。” “你他妈怎么知道我从哪里来?”凯瑞反驳道。刚到了镇子五分钟,就有野鸟来管她的闲事。第二只乌鸦用嘴梳理了一下羽毛,自以为是地斜眼看了一下凯瑞。 “我们乌鸦无所不知。鸭嘴兽深更半夜在洞里的一切我们一目了然。野母狗在一轮新月下在狗窝里……” 第三只乌鸦不耐烦了,插嘴道:“闭嘴吧,你懂个屁!让人恶心,真是的。爷爷鹈鹕大嘴鸟告诉我家姨的二表哥,说他看到你在桥上迷了路。你个黑家伙也太牛了吧。”第三只乌鸦鄙视地在沥青地上磨砺它的尖嘴。凯瑞转过头来看着被蛇脑壳套住的乌鸦,把自己的头发从脖子上拢起来扎成一个马尾。的耶稣啊,这酷热有些受不了啊。 “那我帮你飞到这儿来吧。”她拍拍摩托车把手。另外两只乌鸦马上惊恐地尖叫起来。 半蛇半鸟的乌鸦歪着它基因突变的脑袋,操着土语对她说:“讲邦家仑土话!证明你是好人。” 她用邦家仑语回答道:“我的土话说得太烂了。” 乌鸦犹豫片刻。 “骗局!骗局!骗局!”另外两只乌鸦扯着嗓门大叫。 太阳直勾勾地照在四个黑色的头顶上。一分钟过去了。又一分钟过去了。凯瑞耸耸肩,踩了一脚哈雷的发动机,发动机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好似一只母狗在长满蓟草的田野里号叫。 “亲们,你们自便吧,我可不想在这里被烤成熟肉。” 半蛇半鸟的乌鸦狐疑地看了她后一眼,呼扇几下翅膀飞上了天。它那两个所谓的朋友也飞了起来,穿过田野,一路上相互挤对,直到停在小溪边上的一棵死桉树上。 凯瑞坐在那里不知所措地沉思了片刻,想着那只乌鸦肯定会在度过不堪的数日之后被活活饿死。但她骑了三个小时的摩托车不是来为了这只死定了的乌鸦操闲心的。她是来跟爷爷后道别的,然后就赶紧开溜,及早回到昆州,离德容沟镇越远越好。